慕容淺淺的話說得曖昧,舉止也是輕佻,看着楚江南的眼神,更像是恨不得將他拆骨入腹一口吞掉那般。
但楚江南依然面容平靜,抱着古琴,等她從自己身旁經過之後,他便舉步跟在她身後。
進了她平日所呆的密室,古琴落在腿上,十指落下,微微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修長的玉指跳動,悠揚的琴聲又慢慢響起。
慕容淺淺一改剛纔嬉皮笑意的面容,收斂心神,在石牀上坐下,兩腿盤起,手放膝上,掌心朝上,跟隨他的琴音,慢慢運功調息。
……
不到兩柱香的時間,琴聲慢慢平靜了下去,慕容淺淺才微張眼眸,目光落在楚江南臉上,這一張好看的面容,如今更顯得蒼白,無血色,如此病態一般的美,實在叫人一艱難忘,再看連心尖也忍不住揪痛了起來。
但可惜她現在最不需要的是對旁人的憐惜,哪怕對着自己心愛的男子,憐惜,她也覺得十分多餘,這世上唯一能讓自己堅強活下去的只有實力。
所以,哪怕他操勞了整整一夜,心脈均已受損,她還是無視他的疲憊之軀,讓他繼續助自己彈琴,運功修煉。
因爲她深知沒有足夠的能力,光有一顆傾慕之心,她也根本留不住這個男人。
從石牀上翻下來,來到他跟前,她執起衣袖,想要爲他拭去脣角再次溢出的血跡。
楚江南卻微微側臉,躲了過去,長袖輕拂,隨意便將自己脣角的血跡抹去。
“還有一點時間,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在他想要舉步出門之際,慕容淺淺忽然輕聲道。
楚江南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看她,邁出的步伐緩緩收了回來,他站在那裡,站得筆直,渾身上下不見多少寒意,可卻始終淡漠如水,讓人難以靠近。
慕容淺淺卻不在意,走到他面前,擡眼看着他蒼白的臉,柔聲道:“那女人不可能會眼睜睜看着你受這種苦,你是不是已經離開,沒有與她鬼混在一起了?”
楚江南不說話,眼底卻迅速淌過一抹苦澀的黯淡。
慕容淺淺立即笑得愉悅,伸手想要去碰他,但深知他不會讓自己碰上他,所以,伸出去的長指停在半空,便又收了回來。
她笑道:“這纔是你該做的事情,既然答應了與我在一起,就不要再去想那女人了,我們現在連離開這裡都不容易,是不是?想那麼多,沒什麼好處。”
楚江南還是不說話,答應過陪她,但從未答應在陪她的期間除了給她彈琴,還需要做些什麼。
慕容淺淺似乎早就習慣了他的冷漠那般,若換了從前,她一定會因爲他的疏遠而傷心,而現在她卻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了。
在自己被那些骯髒的男人毀了一生的清白,讓她差點死在那幾個男人身下之後,經歷過種種磨難的她,早已經學會了如何沒心沒肺地過日子。
她往身後牆壁上靠去,懶洋洋地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想着你一定無法活着帶你娘離開,所以纔會輕快答應我的要求,承諾出去之後娶我爲妻?”
“是。”楚江南沒有半點隱瞞,沉聲回道。
慕容淺淺笑得愉悅,怨念地瞅了他一眼:“我的未來夫君,你怎麼就不會學着偶爾說一點善意的謊言?你這樣直白,就不怕我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願意再遵守對你承諾過的事嗎?”
“你若違反諾言,天涯海角我定會將你誅殺。”他面無表情地道,似乎從不懷疑她會這麼做。
慕容淺淺臉色微微變了變,可笑意很快便又從脣角浮了起來:“真是個可愛的男子,你說你這般討人喜歡,我怎麼捨得讓你死去?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和你們一起安然無恙地出去。”
楚江南還是不說話,只是在琢磨着時間。
慕容淺淺又繼續道:“你也不用擔心我傷害你娘,或者做出傷害那女人的事,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是不是?”
楚江南擡步離開,慕容淺淺知道時間到了,所以這次她沒有阻止,只是在他推開石門,跨出去的時候,她忽然又道:“我見識過夢弒月的武功,你殺不了她的,但我看得出來她這個人也是重承諾,只要你助她克服心魔,助她練成神功,她一定會遵守承諾,放我們離開。江南,不要任性,你孃的性命還在她的手裡,你應該知道任性會有什麼下場。”
楚江南離去的腳步沒有半點停頓,慕容淺淺就這樣看着他修長的身影穿過外頭小小的廳堂,由密道口進入,繼而消失在她視線範圍之內。
她依然靠在牆壁,看着已經沒了他的身影的密道口,目光幽深,神色有幾分複雜。
他看起來太簡單,就因爲簡單,反倒讓人看不透。
她其實還是有點想不明白,他這般隱忍是爲了什麼?他到底有什麼特別的計劃?
直到那份屬於他的氣息慢慢散去,她才收回目光,轉身朝密室裡走去,爬到石牀上,繼續閉目運功調息。
……
楚江南雙眸又被蒙上,依然以青枝帶路,跟隨紅玉回到無涯峰上。
從無涯峰下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從下頭上來卻用了差不多兩柱香,到這裡的時候,天都快要亮了。
取下眼前的黑巾,往下頭望了一眼,萬丈崖底被黑漆漆的一團霧色擋去了崖底所有光景,剛纔從何而來,他依然無法分得清。
紅玉就像是故意帶着他繞道那般,在崖壁上換了好幾個方向行走,事實證明這麼做,效果確實不錯,就連他刻意用心去記,也完全記不住剛纔的路線。
這個無涯峰到底還藏了多少秘密?無涯洞沿着崖壁根本下不去,可囚禁他孃的那個山洞確實在崖壁上一路往下的,但若是不知道詳細的路經,哪怕在這裡找上一年半載,也未必能找得到那山洞的入口。
只是冷冷掃了一眼,他便收回目光,舉步往山下走去。
紅玉沒有送他,這位南公子從來都是這般,無聲無息而來,又走得如風一般,人走過之後,空氣中除了那一點屬於他的淡淡氣息,便再無任何他曾來過的痕跡。
時間一久,風一吹,氣息散去,就更加風過無痕了。
邁步看起來明明是穩重的,可他一走卻讓人連足跡都無處可尋,他到底是習慣了這般來自如風,還是有意不想留下任何痕跡,讓人找不到半點能追蹤他的機會?
紅玉在無涯峰上並沒有停留太久,想起宮裡發生的事,也想着昨夜仙樂殿裡發生的一切,一想到那時候弘卿眼底那抹絕望的笑意,胸口又開始隱隱揪痛了起來。
不願多停留半分,她一轉身,擡腿往宮裡的方向掠去。
卻不知她走了沒多久後,忽然一人慢步從林中走出來,站在高峰之巔,一身低調的裝束,迎着崖底吹上的清風,輕輕搖曳了起來。
望着白衣男子離開的方向,那雙眼眸底下緩緩顯出一點複雜而又稍有興致的光芒。
慕容七七的男人,怎麼會和夢弒月的人扯上關係?這件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好玩了。
又一陣山風拂過,拂起他一頭青絲,絲絲縷縷拂過俊逸的臉龐,那雙有時清透明亮,有時卻又妖豔邪魅的眼眸微微眯起,透着點點輕快愉悅的氣息。
果然尊主所料沒錯,醉夢殿出了事,宮裡的人就一定會自亂陣腳,否則,他又如何跟隨昨夜的副都統來到這個地方?
原來一直是躲在這裡呀。
他走到崖邊,往下頭看了幾眼。
秘密就藏在這片山崖裡,只是這山崖看起來可是不好對付……
桃花眼微微眯起,他忽然一躍而起,沿着山崖的石壁縱身躍下……
……
因爲四海不歸的提醒,七七才注意到原來自己身上的藥水一直在褪色,還好今天所有的活動都在夜裡進行的,自己身上又穿着七色紗衣,真正見到她的人並不多,只有他們這幾個。
今晚的模樣,應該還不至於被那幾個有心人注意了去。
既然連她父後看到她的時候,也會因爲她和她母皇相似的模樣而失魂,七七在自己這張臉上就更不敢大意了。
一行人小心翼翼饒了些路,回到慕容府後,安頓好四海不歸,七七把沐初喊醒,讓他去照顧她的父後,她便立即回了房。
命人送來浴湯,從天地鐲裡取出藥粉放到浴湯裡,一步跨了進去,泡起了澡來。
身上這藥水絕對不能再讓它掉下來,否則下次見到夢弒月,誰知道會不會讓她認出來?
至於四海不歸,在無名和楚玄遲的陪同下進了房,纔剛安頓下來,便又見到那日在宮中早見過一面的沐初推門而入。
見他在牀邊坐下,二話不說便執起自己的手腕,四海不歸下意識躲了去,目光還算得上柔和,聲音也似在淡漠中多了幾許暖意:“我身子沒什麼不妥,不勞操心了,這個時候那丫頭還將你吵醒,實在抱歉。”
沐初下意識與站在不遠處的楚玄遲互視了一眼,看到他眼底的暗示,他才收回目光,看着四海不歸平靜道:“我早習慣了,既然夢君大人……”
“我在這裡不是夢君。”四海不歸淡淡道。
沐初正要開口說什麼,四海不歸又道:“私底下,你和遲兒一般,喊我一聲‘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