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初看着七七,無奈道:“我知道那點骨血會讓他病情加重,但我們都確定不了他還能不能醒來,可慕容逸風卻是必須要站起來的。”
他不想說這麼狠心的話,但這些都是事實,更何況,這是楚玄遲倒下之前讓楚江南親口答應的,他今夜的責任只是將七七攔下來。
“我大皇兄不會願意的。”大皇兄是什麼人,七七比誰都清楚,要他接受一個已經病重的人用這樣的方式救助自己,他絕對會寧死不從。
沐初微嘆道:“你大皇兄如今沉睡着,怕是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阿初。”她用力跺了跺腳,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阿初,不能讓他們這樣,我可以想辦法,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耗費?”沐初聲音沉了下去,可當看到她的眼淚,心又軟了,只是始終沒有將她放開。
“夜闌風已經趕往北方邊城,若她無法阻止慕容淺淺和背後那些人,北邊一定會起戰亂,北方一亂,晉國和楚國的大軍一定會壓境,你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想這些事情?”
“阿初,我能解決,我真的可以解決。”她用力在他懷裡掙扎了起來,一想到楚玄遲那一頭白髮,想到他早已大亂的心脈,心幾乎要碎成一片片了,那份疼,疼得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你們爲什麼不相信我能解決?”
“我不是不相信你。”沐初把她擁在懷裡,大掌扣住她的腦袋,將她一張臉按在自己胸膛上,不想見到她哭泣,不想看到她這麼痛苦的模樣。
可今夜的一切絕不能讓她阻止,更何況這個時候他們大概已經動手了,哪怕如今去了,除了眼睜睜看着楚玄遲受苦,還能做些什麼?
或許連七七都知道,此時此刻再去已經阻止不了什麼,她用力握着拳頭,用力咬着薄脣,眼淚不斷在滑落,卻只是無聲地落淚。
淚水沾溼了他胸前的衣襟,如此滾燙,也燙疼了他的心臟,可他還是沒有鬆手,一直擁着她,一直擁着。
直到前院裡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直到分明聽到鬼宿與楚江南說話的聲音,七七才從沐初懷裡擡起頭,忙推了他一把。
沐初這次沒有阻止,手一鬆,她已經一轉身朝門外奔了去。
楚玄遲躺在轎子裡被他們擡了回來,楚江南和鬼宿一人一邊把他扶了下來,慢慢扶回了寢房。
七七跟了過去,等他被扶着躺下之後,她一言不發,長指落在他腕間脈門上,脈象大亂,氣若浮絲。
她心臟不知被什麼揪了一把,眼淚差點又嗆了出來。
可此時此刻,她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難過,從天地鐲裡把藥取出來,顧不上身邊有其他的人,她把藥磨成了粉,以水化開,自己含在口中,以脣度給了他。
來不及擦去脣角苦澀的藥渣,回頭看着沐初,她啞聲道:“給他施針,護住他心脈。”
沐初早已把針包取了出來,只等她喂完藥。
她的話剛落下,他人已經在牀邊坐下,解開了楚玄遲身上的衣裳,長針在他心門的大穴上慢慢紮了進去。
七七站了起來,執起衣袖用力擦去脣角的藥渣,垂眸看着楚玄遲白得完全沒有半點人色的臉龐。
沐初爲他施針,整整大半個時辰,她的目光幾乎沒有從他臉上移開過半分,等到那張臉終於恢復了點點人色,她才鬆了一口氣。
心情一旦鬆懈下來,兩條腿忽然一軟,人也差點跪了下去。
緩過來了,終於還是緩過來了,可是,他的心脈卻比過去傷得更厲害了,那一頭白髮如此扎眼,在夜明珠的光芒照耀之下,泛出讓人心疼到無與倫比的銀光。
哪怕他依然睡得那麼安詳,兩道濃密的劍眉卻還是緊緊擰在一起,愁眉深鎖,定是因爲剛纔所承受的巨大痛楚。
這個傻男人,爲何她從前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他的固執竟也是如此癡傻?
小手從他臉龐上撫過,指尖輕輕劃過他臉上消瘦的線條,她一言不發,只是一直坐在那裡,誰都未曾理會。
鬼宿已經退出去了,楚江南看了她許久,才終於走了過來,輕聲道:“對不起。”
“是他的意思,與你有什麼關係?”她的聲音極其沙啞。
只要人緩過來便好,她心裡也不怨誰,那是玄遲的意思,她知道要做出這樣的事,楚江南的心裡定不會比她好過半分。
哭也哭過,腦也鬧過了,塵埃落定,除了順應這事,她還能如何?
沐初收了針站了起來,再垂眸看了她一眼才輕聲道:“我命人再去熬點蔘湯,夜裡你喂他幾次。”
“今夜我陪着他就好。”她沒有回頭,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不恨誰,也不生誰的氣,只要他緩過來了,她便誰都不恨了。
是他的女人,就要站在他身邊無條件支持他,過去她一直做不到這一點,從今以後她會想方設法讓自己真正做到能與他同舟共濟,風雨同路。
“只要是你的決定,我都會努力遵從。”長指依然在他薄脣上劃過,眼淚又涌了出來。
快三年了,認識了這麼久,從未試過像今夜那般爲他心疼過。
過去的他一直那麼強悍,因爲太強悍,讓人忘了他也是個需要人心疼的男子,她現在知道了,其實自己真的從未好好心疼過他。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低頭在他額上親了親,小手環過他的肩頭,把他輕輕擁在自己的懷裡。“對不起,玄遲,對不起……”
所有人都只看到他最強悍的一面,從不知道當他脆弱起來的時候,也是需要旁人的憐惜。
以後都不會了,以後,她不會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慮事情,以後她會試着站在他的角度去想問題,她不會再那麼任性了,真的不會了。
楚江南和沐初互視了一眼,兩人同樣的心情沉重,沉默,讓整個房間異常的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人來到門外,看着守在外頭的鬼宿,沉聲道:“我有事求見娘娘,還請通傳。”
“……”
天還沒亮,七七便在小純子的催促下起了牀,將自己簡單收拾了一遍。
不多時,手捧鳳袍的小玉兒進了門,身後還跟着兩名宮女,百靈和喜鵲。
若不是她們自己來到她跟前,七七已經忘了無塵殿裡還有這兩人的存在,不能怪她沒心沒肺,實在是每日要面對的的事情太多,多得她無暇去顧及其他。
如今看來,兩人休養了一段日子,身子已經徹底康復了。
“姑娘,鳳袍連夜趕製而成,或許會有些不合身的地方。”小玉兒走到她跟前,將鳳袍呈上:“若是不合身,現在還有時間再改改。”
“無妨。”七七擺手道,合身不合身並非最重要之處,重要的,是能不能穿出神韻。
她褪去剛披在身上的單薄外衣,把手張開。
小玉兒會意,被百靈一起爲她換起了衣裳。
喜鵲拿着頭飾,等七七換好衣裳坐下後,立即給她梳起了宮廷裡最爲莊重的飛鳳凌雲髻,一頭青絲梳理得一絲不苟。
鳳冠金釵,將高高綰起的髮髻襯托得更爲莊重,一襲鳳袍將婀娜妙曼的身段勾勒得淋漓盡致,綵鳳展翅,浴火磐涅,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小玉兒竟覺得眼前一道金光閃耀,讓她連眼睛都幾乎掙不開。
盛裝打扮的七七,那份俯視天地的氣勢,爲何如此熟悉?
當她拖着一襲落地長袍從寢宮走出,上了鳳輦,小玉兒才猛然驚醒,原來,這一身傲視天地的氣息,竟和玄王如此相似……
玄冥殿朝堂大殿之上,攝政王楚江南手捧聖旨,一句“冊封南慕城城主小女慕容七七爲玄皇后,封玄皇后之女爲長公主”,立即驚得朝堂上衆大臣倒吸涼氣之聲大起。
再一句“朝堂之事,暫由攝政王爺與玄皇后代理”,更是讓文武百官徹底鬧騰了起來。
鬧騰聲中,七七在被提升爲內務大太監的純公公的引領下,舉步邁入大殿,直至走到殿前受封,一名臣子再也忍不住,舉步上前,語含不悅道:“王爺,此女子乃以醫術聞名於整個紫川的仙醫沐先生之妻,如何能登上大殿成爲玄皇后。”
上前說話的,是正一品太傅傅青雲,此人曾是前西楚太傅,玄王登基後,不及前嫌廣納賢士,不論過去出生,只要終於玄國又有能力者,他都願意提拔重用。
所以這個朝堂之上,大多是十國和西楚的臣子。
傅青雲盯着七七的背影,沉聲道:“王爺,此女不僅是沐先生之妻,甚至與沐先生生育一女,如此婦人,若成玄皇后,臣們如此能服?”
衆人異樣的目光落在七七身上,不貞不潔,還生育了孽種,如何能成爲一國之母?
七七未曾回頭看他一眼,楚江南淡然道:“玄皇后當年乃玄王府中妃子,兩年前爲救玄王而身患重疾,是玄王親自請沐先生救治。玄皇后有恩於王,便是有恩於玄國,舉國上下,定要以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