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怎麼都沒想到，原來事情的真相竟是這般。
過去，輪迴老人每次將她鎖在幻境的時候，他對她還是太仁慈了。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那麼美好，他從未對自己說過半句責備的重話，也從來沒怨過她。
可她現在看到的真相是什麼？她只看到一個純情而無辜的男子，一個習慣了孤獨的男子，忽然之間看到自己生命裡有那麼點點曙光，整個人整顆心漸漸便淪陷了。
淪陷在那個女人的任性之下，淪陷在那多白蓮花自私的心間。
她看着他們一起走到桌旁，去喝那杯合巹酒，看着他們擁抱在一起，也看着那個眼底終於不再只有淡然和平靜、在這一刻漸漸蒙上點點激動和喜悅的男子，將那個任性的女孩兒抱起來，舉步往大牀走去。
燭火被風吹滅了，房間裡頭只剩下男人越來越粗重的踹氣，以及女孩兒漸漸響亮起來的低吟。
他們真的在一起，居然真的在一起了！
爲什麼要這般？爲什麼要如此胡鬧！
忽然心頭好痛，不是爲了七傷，不是爲了玄天，更不是爲了驚鴻，她痛，只因爲那個喜歡穿着一身灰袍，永遠安安靜靜站在那裡，永遠眼底含笑看着七傷的男子。
沒有希望就不會有絕望，心中被人點起了一把火，當那個人又無情將這一把火澆滅的時候，他該有多傷？
七傷不喜歡他，她只是在自己難過、自己生氣的時候，任性地抓緊了這一根浮木，可她終歸是要後悔的，她一定會後悔的。
眼前的一切漸漸又模糊了起來，她知道惡靈的記憶還在浮動，一幕幕，一點點從她腦海裡繼續徘徊。
那個時候還沒有斷陵崖，可是，眼前這片崖，七七分明能確定它就是斷陵崖。
那兩個人如期在靈洞天決一生死，可他們似乎已經忘了，他們來這裡決戰到底是爲了什麼。
若是爲了那個女孩兒，那麼，已經再沒有那個必要，女孩兒早就不是他們該去爭奪的人，因爲，她已經成了他們的師孃，她已經是別人的妻。
可是，那一戰還是如期到來，他們依然在靈洞天打個你死我活，最終，雙雙重創之下，被靈洞天的魔力打散了三魂七魄，墮入輪迴。
而那個女孩兒，那個滿臉是淚的女孩兒……七七不知爲何，現在看到她，眼底只剩下厭惡了。
玄天和驚鴻的命運到底是不是她一手促成的？原以爲她是個受害者，卻不想從頭到尾禍害最深的人是她。
她明明是真的很厭惡她，可當她看到那個奔向崖邊的女孩眼底的沉痛和絕望之後，那一點厭惡卻又莫名散去了幾分。
她是真的在痛，她是真的喜歡這兩個男子，可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她愛的到底是誰。
唯一能確定的是，她根本不愛在她身後瘋狂追來的男子。
眼睜睜看着她跑到崖邊終身一躍，七七真的很想跑過去把她攔下來，可她身子懸於半空，四肢沒有任何力量，如同一縷幽魂那般，隨風輕搖，自己完全做不了什麼。
那個一直追着她的人也一躍而下，在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扣住七傷的手腕，與她一起懸掛在崖壁之間。
他眼底是沉痛，是絕望，是哀傷，也是不敢置信，看着眼中再無任何光亮的女孩兒，他的聲音沙啞滄桑得叫人心碎：“你說過，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天長地久，七兒，忘了他們，師父會永遠守着你，好不好？”
七傷卻只是睜着一雙朦朧的淚眼，緩緩搖了搖頭：“沒有他們，我活着也沒有意義了。”
“那我呢？我在你心裡又是如何一個存在？”男子忽然大吼了起來。
這是七七見過輪迴老人這麼多回，頭一次見到他憤怒，看到他如此大聲地說話。
那雙眼眸也漸漸蘊黑了下去，眼底的柔和慢慢散去了，神色竟變得越來越猙獰。
他又來了，那口惡靈……不，那不是惡靈，那根本就是輪迴老人本身，一個人有着兩種性格，不管哪一方面都是他。
他盯着七傷，沉聲道：“忘了他們，留在我身邊，我可以原諒你對我的欺騙，我還會像過去一樣疼你，一輩子憐惜你。七兒，回到師父身邊，好不好？”
“我不要，他們不在了，我活着也沒意思了！你放開，放手，我要隨他們而去。”
女孩兒的聲音一出口便被吹散在風中，可是，卻依然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烙印在男子的心底。
“爲什麼？”他再一次啞聲怒問：“你說過從此以後會忘記他們，心甘情願做我的娘子。”
“我騙你的，我只是生氣，只是氣他們不來阻止。”她也大聲道，眼底沒有半分歉意。
她心死了，在玄天和驚鴻的三魂七魄被打散那一刻，她早已心死成灰。
“與我成親也是氣他們，想讓他們把你搶回去嗎？”他絕望了，眼底的憤怒漸漸成了蒼涼，他的終身大事，他一輩子唯一的感情依託，就是這般來欺騙他的嗎？
他不懂什麼欺騙，只知道在他們喝下那杯合巹酒，在他們相擁到一起滾落在牀上的時候，他的身心便已徹徹底底屬於她了。
“師父喜歡你。”他用力壓下心頭的怨念，依然看着她，試圖做最後一次挽回：“七兒，師父是真的很喜歡你，師父已經不能沒了你，七兒，隨師父回去好不好？”
七傷卻依然在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哭道：“可我心裡只有他們兩人，對不起，師父，你原諒我，我不能沒有他們，對不起。”
忽然，她振臂一揚，用盡身上最後一口力氣，一掌送了出去。
輪迴老人無視那一掌對自己造成的傷害，連護體罡氣都在瞬間收回，硬生生以肉身之軀接了她一掌。
可是，他始終還是拉不住她，那一掌之後，他只覺得那隻小手如同滑溜溜的冰塊，瞬間在自己掌中滑落了下去。
他就這樣眼睜睜看着，看着他這輩子最心愛的女子跌入生死輪迴之道，也許，從此煙消雲散，也許，生生世世墮入輪迴。
看着深不見底的懸崖，雙眸漸漸冷卻了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忽然一拍崖邊的巨石，輕飄飄回到崖頂。
人站在崖邊，迎着猛烈的崖風，看着下頭蒼茫的一切，那一幕竟熟悉得讓七七心底頓時揪痛了起來。
惡靈附身在楚江南身上，他們一起來到斷陵崖邊的時候，他就是如此背對着他們，望着下頭蒼茫的海面。
他是不是在想念七傷？他是不是還在怨着她對自己的欺騙？
“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會！”眼下是絕冷的氣息，他整個人正在散發着無窮的寒氣，恨絕的聲音一點一點飄散在風中：“我會找到你，我會讓你回到我身邊，無論經歷多少次輪迴，我也要找到你。我要你給我一個答案，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有沒有真心實意想過和我天長地久，廝守永生？”
心頭好痛，真的很痛，如同心間在滴血那般，又恍如有千萬把利刃不斷在她心臟刺入那般，她只是覺得一剎那，整個人痛得幾乎要死去那般。
再睜眼時，視線裡那張臉，那雙眼眸已經又恢復了冷靜，如今正安安靜靜看着自己。
七七倒吸了一口涼氣，十指頓住，琴聲猛地停了下來。
輪迴老人就坐在她對面，如今正目光柔和地盯着自己，她所見到的，他也能見到，她憶起的，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她不是七傷，而他……他到底是惡靈還是輪迴老人？
“是你欠我的。”楚江南忽然揚起薄脣，這笑竟是說不出的淒涼而絕望：“你說過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天長地久，可你終究還是騙了我。”
“我不是她，騙你的人不是我！”這句話，七七幾乎是用吼的說出口。
再看一臉蒼白的楚江南，她依然有幾分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現實中，抑或是根本還在夢境裡。
“七丫頭。”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麼，忽然之間竟變得這麼激動，夢蒼雲立即邁步過去，在她身旁蹲下，將她輕輕攬住：“七丫頭，你清醒一下，看看母皇。”
七七深吸一口氣，幽幽轉頭看着她，好一會，整個人才徹底清醒過來。
再看周圍，除了楚江南一臉平靜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到讓人完全看不清，其他人，她父後，大皇伯，以及大師兄，他們都一臉關懷地在看着自己。
她回來了，回到這個時空，回到大家的身邊，至於剛纔那些，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經消失無蹤了。
只是，心臟所在的地方，爲何還會隱隱抽痛……
“我知道你不是她，你沒有她的溫柔，也沒有她的乖巧。”楚江南低喘了一口氣，背靠在身後的晶石上，垂眸看着她。
爲何要將他最痛苦的記憶挖出來？爲什麼還要讓他早已塵封的傷口再一次被撕扯得血肉模樣？
他早說過這輩子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孤單，可她，這個乖巧溫柔到讓人完全狠不下心去傷害的姑娘，卻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永遠抹滅不去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