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玖就是你,你就是雲玖。”
這話猶如一枚石子砸進湖面,驚起一層層漣漪,令雲玖心神震盪,久久不能平復。
指甲被她不慎扳斷了,她都沒有察覺,微張了張脣,她按捺住心中的驚濤駭浪,眼中閃爍着期待又害怕的光,追問,“大師的意思,這身體裡原本就只有我自己的魂魄,根本不存在第二個?”
天機點頭,“貧僧略會天眼之術,且女施主的命格早先貧僧便推算過,你最大的劫已經渡了。”
最大的生死劫,便是寒絲引的毒發作,但是衛長臨替她擋了這一劫。雲玖心中不由想到。
隨後便是狂喜,止不住地咧嘴笑了,眼中有淚,她生怕這不是真的,還是多問一句,“大師確認嗎?那爲何我一直做那樣的噩夢?”
這會兒天機笑得愈發和善了,帶着幾分慈祥,絲毫不覺得被雲玖質疑反覆確認有什麼不妥,耐心地點頭,然後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女施主憂思太重,才叫心魔有機可乘,只有你自己相信了,心安了,心魔和噩夢纔會隨之消失。”
說着,他手中佛珠規律地慢慢轉動着,面上始終帶着慈和的笑意,只是眉宇間帶了幾分倦怠之色。
“女施主不如在寺裡歇息一宿,貧僧替你念一段佛經安神。”
雲玖這會兒被巨大的喜悅充斥,眼中有喜悅的淚水,她聲音都哽咽了幾分,此時聽天機大師這麼說,只一個勁兒地點頭,眼裡全然是感激之情,“多謝大師!謝謝你!”
天機溫和地笑着點頭,擡手,“去廂房休息會吧。”
然後喚來自己的徒弟,小沙彌領着雲玖出去,“女施主,廂房在這邊,你們暫做休息,小僧這就吩咐廚房給你們準備齋菜。”
雲玖頷首,語氣歡快,“有勞小師父,辛苦你了。”
“施主不必謝,小僧該做的。”小沙彌老老實實地合十雙手又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這會兒雲玖見這憨厚的小沙彌都覺得對方太可愛了!
本以爲要好好忙活一場,本以爲會忐忑,會有更大的艱險在前頭等着,但她萬萬沒想到,結果卻是這般……
喜大普奔。
“小師父,我跟你一起去吧!”玲瓏見小沙彌要去廚房,忙跟上他。
六月扶着雲玖,見她眨了眨眸子,眼淚便掉下,不禁一怔,忙拿了帕子,語氣發緊,“主子,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沒有!我就是太高興了!六月,太好了,太好了!”雲玖忙搖頭,咧嘴笑得明媚,但是眼淚卻止不住,她握着六月的雙手,眼裡閃着的分明是喜悅的光芒,任誰都不會懷疑,她是真的高興到喜極而泣。
雖然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但這一路走來,難得見主子露了笑顏,這般孩子氣的表現,讓六月不由眼神也柔軟幾分,替她高興。
聽着外面女子歡快的笑聲,禪房內,天機睜開眼,慈和地彎了彎脣角,笑了。
打掃禪院的徒弟走進來,瞄了眼天機的臉色,便心下了然,嘆氣,“師父,天眼之術,一生只能用三次,您……這般損耗身子和修爲,爲何?”
天機慈和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諄諄善誘,“出家人本應該以普度衆生,救苦救難爲己任,更何況,異人於這個天下是重要的存在,衛後肚裡更是懷着百年難遇的麟兒,爲師只是損耗壽命修爲,便能替她解除心結,保他們母子平安,怎麼說都是喜事。你啊,還是參透不夠,好好打掃去吧。”
聽到天機這般說,那徒弟面上有些羞慚,垂首,“阿彌陀佛,師父教訓的是,徒兒知錯。”
天機淡笑,頷首,“去吧。”
聽着外間的歡聲笑語,天機雖面色憔悴疲倦,但他的神情卻是矍鑠。
雲玖甫一到她今晚要宿的廂房,便讓六月給她研墨,提起筆就快速寫了一封信。摺好,交給六月,“快將這信傳給皇上。”
她眼裡依舊是熠熠閃爍的光華,幾日來陰霾倦怠的面上這會兒滿滿的笑意和喜色,瞧着人心情也跟着愉悅。
六月知主子這是迫不及待想將好消息立即分享給衛皇陛下,也不耽擱,將信接過,“是。”
“我就是雲玖,雲玖就是我……”六月出去喚信鴿,雲玖坐在牀上,腳在半空晃盪着,一手撫着小腹,一手撐着牀沿,嘴角翹起,輕聲呢喃,“兒子,聽到了嗎?母后終於放下心來了,你可要乖點,早點讓母后卸貨啊!”
時時刻刻被提醒要堅強還被自己親孃惦記着“卸貨”的寶寶:……
六月將信鴿放飛,轉身,便在迴廊角落,看到倚着柱子,抱着被黑布包裹住的嗜血劍的二月,他背對着她,微擡着頭,不知道是看哪裡。
她眨了下眼睛,眼裡閃過一絲複雜,二月的情況……
但還是不多管閒事,回了雲玖的廂房,她只是大夫,卻治不了二月由內而外可怖的戾氣和殺念,也不敢招惹二月這尊閻羅。
說到底,十三門中,真正可以管的,能管的,只有主子。
二月望着屋檐上嘰嘰喳喳的麻雀,眼中一片墨色。
“施主戾氣太重,小心走火入魔,徹底墮落成魔。”耳尖一動,二月才手腕一動,下意識拔劍,便被一道無形的氣流止住了手上的動作。
轉身,便見面前一身灰布袈裟,慈眉善目,面色溫善的天機大師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後,眼眸清澈靜和。
二月抿緊了脣線,一身黑的他,在白晝中分外不協調,他冷冷地直視面前溫善的老和尚,聲音冰冷,“大師以爲,我這樣的人,還算是人嗎?”
天機搖頭,嘆了聲,溫和地笑了,“施主自己也說,‘你這樣的人’,這不就說明,施主心裡還是存着改過的善念,當自己是人麼——善惡都是一念間,施主殺念太重,遲早會被自己的戾氣反噬。老衲有一言,不知施主願不願聽。”
二月沉默一瞬,“大師請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只需棄了這把劍,便可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