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希悠看見覃逸飛眼裡那強忍着的淚花閃閃。
“是的,你說的沒錯,是她在照顧你的。”方希悠道。
覃逸飛苦笑了一下,道:“他們都怕我見了她就,就忘不了她,就沒辦法把她從心裡趕走,可是——”
“可是他們越是這麼做,你就越是沒辦法忘記她,是不是?”方希悠道。
覃逸飛點頭。
“逸飛,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理解你對她的感情。你可以一直在心裡記着她,愛着她,可是,你,不能讓大家都這樣認爲——”方希悠說着,覃逸飛不解地看着她,“因爲你這麼做,你就越是不能見她,而她,就越是不會見你。”
“爲什麼,希悠姐?”覃逸飛問。
“現在,很多人,特別是你的家人,把你和敏慧的婚事,還有這次的車禍,都歸結到迦因的身上,儘管他們都知道車禍是另有原因,可是,因爲你是來醫院看迦因的時候出了事,迦因就不可避免的要承擔責任——”方希悠認真地說。
“可是,這些和她無關,不是她造成的!”覃逸飛道。
“是,是,不是她造成的,我也知道,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家人揹負了很重的恐懼和擔憂,這樣的意外,他們總得找個發泄的渠道,而迦因,就是這一切最好的發泄通道。所以,現在,只有迦因一個人在承擔責任。”方希悠道。
覃逸飛轉過頭,望向黑漆漆的窗戶,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我知道你心疼她,可是,逸飛,你越是這樣對敏慧冷淡,你家人對迦因的怨言就越是多,他們會把你對敏慧的冷淡都歸咎於迦因。”方希悠望着覃逸飛,道。
“可是這和她沒關係啊!我真的不理解我家人爲什麼要這樣?他們爲什麼——”覃逸飛道。
“你要明白,你家人有多愛你,他們就有多麼怪怨迦因!”方希悠道。
“可是,我該怎麼辦?希悠姐,我想見她,我——”覃逸飛望着方希悠,懇求道。
“你想想,你是想見她呢,還是讓她以後安安靜靜地去生活,少揹負一點譴責呢?”方希悠望着覃逸飛,問。
“我——”覃逸飛說不出來。
“逸飛,你比任何人都瞭解迦因,是不是?”方希悠道。
覃逸飛不說話。
“你比任何人都瞭解她,你也比任何人都關心她,即便是漱清,也沒有做到你的這一步。你總是爲她考慮爲她着想,你所想的只有她的快樂和幸福,是不是?”方希悠認真地說。
覃逸飛轉過頭,望向窗外。
是啊!他想的,只有她的快樂和幸福,這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關心的,他只在乎她是不是開心快樂,只在乎她是不是幸福,只在乎她會不會流淚。
“可是,逸飛,你知道嗎?你對她這樣的關心和在乎,讓她處於什麼樣的位置?”方希悠說着,覃逸飛望着她。
“所有人都會指責她不是個好女人,指責她背叛了漱清,指責她破壞了你的生活,讓她無地自容,難道這是你想要看到的嗎,逸飛?”方希悠道。
覃逸飛張開嘴,卻,說不出話。
“雖然現在是個開放的社會,每個人都有權利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和伴侶,可是,她結婚了,她有丈夫和孩子,有家庭,她的丈夫,是你的哥哥。你想想,別人會怎麼看待你和她,還有漱清?”方希悠認真地說,她看見了覃逸飛眼裡的淚,看見他此刻心裡的傷痛。
“我知道要放下一個人很難,真的很難,特別是你刻骨銘心去愛過的一個人,你的世界的中心的那個人,可是,逸飛,有時候,放下,並不是不愛她,只是,換個方式,換個方式去愛,看着她去努力生活,看着她去追尋她的自由,你愛她,就放手讓她去尋找她想要的生活。可是,不管她要選擇什麼,你都不能去幹涉,你明白嗎?很多時候,我們所謂的愛,只會把我們愛的人推向痛苦的深淵,因爲我們愛的那個人,也同樣愛着我們,因爲愛,她不會拒絕,她沒辦法說出拒絕的話,特別是迦因,她就是這樣的人,是不是?”方希悠道。
覃逸飛閉上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是啊,希悠姐說的沒錯,雪初,就是這樣的人,越是面對她愛的人、她重視的人,她就越是,無法拒絕。比如說,面對他,面對清哥,面對她的父母。不管大家給她安排了怎樣讓她難以接受的命運,她都沒有反抗沒有拒絕,她只是接受着,她只是不想,不想讓愛她的人傷心,不想讓他們失望,卻忘記了她自己想要什麼,放棄了她自己的想法。
她,就是這樣的雪初!
方希悠看着覃逸飛,沉默了片刻,才說:“逸飛,你愛她,就放手給她一點空間,別讓她在揹負那麼多的譴責了,好嗎?”
覃逸飛的嘴脣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此時,看着這樣的覃逸飛,方希悠心裡也是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她這麼做,到底是爲了蘇凡,還是爲了敏慧?勸覃逸飛放棄蘇凡,難道覃逸飛就會接受敏慧了嗎?敏慧那麼愛逸飛,逸飛的心裡沒有了蘇凡,就會放進去敏慧了嗎?
方希悠也說不清,她也不知道。
可是,直到和覃逸飛這樣聊了出來,她的心裡,纔有種對蘇凡的歉疚。
是啊,蘇凡是在被動接受着所有人的安排,被動承受着譴責,承受着怨恨,來自覃家的、敏慧的,還有,她的。
“希悠姐——”覃逸飛的聲音,打斷了方希悠的思緒。
方希悠看着他。
“謝謝你這樣理解她,爲她考慮。你,是個好人!”覃逸飛道。
好人嗎?
方希悠卻說不出話來。
其實,這麼多年,她也是在對蘇凡的怨恨和關心中徘徊的。怨恨蘇凡是曾泉心裡重視的人,怨恨蘇凡可以讓曾泉那麼開心,怨恨蘇凡——可是,看看蘇凡這麼些年的遭遇,這些意外,她又會忍不住可憐蘇凡。真的是很矛盾!
可現在被覃逸飛這麼一說,方希悠卻覺得有種被打臉的尷尬。她要是告訴覃逸飛,我真的很恨蘇凡,恨她奪走了我的丈夫,我對她的恨,不比敏慧對她的少,那麼覃逸飛又會怎麼看待她呢?
唉,她是不會說出來的,不止是爲了她的臉面,更是爲了曾家的臉面,爲了曾泉的臉面。不能讓覃逸飛知道蘇凡被她的哥哥愛過,不能讓覃逸飛知道蘇凡就是她哥哥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做妻子的理由。
最後的尊嚴,還是給自己留一點,給大家都留一點吧!
方希悠如此想着,搖搖頭,道:“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逸飛。我,只是——”
“一直以來,我身邊的人都在說我不該記掛着她,她是我的嫂子,我,不能想着她愛着她,可是,我沒有辦法看着她難過,看着她——”覃逸飛說着,聲音有些哽咽,方希悠的心裡,也是一陣潮溼。
她從沒這樣和覃逸飛交流過,從沒談過這些事,談過蘇凡,她心裡想的,也就只有讓敏慧得到想要的愛情和婚姻,而現在——
看着覃逸飛對自己訴說他對蘇凡的情愫,方希悠的心裡,爲覃逸飛感到悲傷和惋惜,也爲葉敏慧感到難過和嘆息。
“你說的對,她的確是沒有拒絕過身邊人對她的安排和設想,不管是我,還是她的父母,還是清哥。我們大家都一樣,都是在用愛她的名義,做着傷害她的事。我,”覃逸飛望着方希悠,頓了下,“在這次出事前,我爸和我說,雪初她身體不好,不能和清哥去回疆任職,所以文姨派了孫敏珺過去照顧清哥。所以,我和我爸吵了,我責怪他們根本不考慮雪初的處境,我,恨他們,恨我爸,進叔和文姨,我也,恨清哥!用愛的名義,做着傷害她的事,卻是那麼的,冠冕堂皇。所以,我從家裡出來了,我來醫院找她。卻,這樣出事了。我一直都認爲我是最愛她的人,我是最懂她的人,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和其他人一樣,都只是在用自己以爲的方式愛她保護她,卻沒有去真心瞭解她到底要什麼,她是不是需要這樣的關愛。我,只是,自以爲是地愛着她,自私的,愛她,傷害她!”
說着,覃逸飛的眼裡,流下了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不是嗎?
蘇凡是覃逸飛心裡最珍惜的人,是他的整個世界的中心,而現在,當覃逸飛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就是在傷害他最珍愛的這個人的時候,怎麼會不落淚?怎麼會不痛心?
愛她,還是在控制她,覃逸飛,流淚了。
方希悠取出一張紙巾,塞到覃逸飛的手裡,覃逸飛卻沒有去擦,只是靜靜坐着,讓這個他並不是那麼那麼熟悉的姐姐看着他流淚,不是對着自己的親姐姐,不是對着自己愛的人,而是對着方希悠!
蘇以珩和妹妹一起在樓道里等着方希悠出來,夜深人靜,樓道里安靜極了,偶爾碰到兩三個認識的人,也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兄妹兩個沒有一個不擔心方希悠在和覃逸飛說什麼的,方希悠明顯是在和覃逸飛說什麼,只是,他們都不知道。葉敏慧希望方希悠是在勸覃逸飛和蘇凡分開,可是,方希悠和覃逸飛並沒有太深的交往,方希悠說話,覃逸飛怎麼會聽?
千萬不要搞砸了啊,姐!葉敏慧在心裡擔憂着。
而蘇以珩也是有些不安,不過,他是瞭解方希悠的,他知道她做事有分寸,不會做什麼不宜的事情,不會說過分的話。可是,他明白,方希悠和覃逸飛能說什麼?他們兩個,有什麼可聊的。
難道,是在聊蘇凡?
很有可能。
可是,希悠能和逸飛聊蘇凡的什麼,而且還聊這麼久?
即便是瞭解方希悠,蘇以珩現在也猜不出病房裡的談話內容。
江津也是有些不明白,方小姐和逸飛聊什麼能聊這麼久?不會是方小姐在勸逸飛對敏慧好一點吧?很有可能,方小姐和敏慧的關係,誰都清楚,不是姐妹勝似姐妹,方小姐對敏慧也是很嬌慣的。只是,就目前逸飛對敏慧這個冷淡的程度,方小姐應該不會說那方面的事吧?方小姐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吃力不討好這個詞呢?
直到方希悠從病房走出來,叫了江津一聲。
江津趕緊起身走過去。
“方小姐——”江津道。
“我們先回去了,逸飛要是有什麼事,你就給我打電話,我把我的號碼給你。”說着,方希悠掏出了手機,江津也趕緊掏了自己的手機出來。
蘇以珩兄妹兩人看着這一幕,還是沒明白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