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蘇小未睡在蘇芷染的身邊,而許略晨則十分將就的睡在了病房裡面的沙發上,一家三口的氣氛也還算和諧。
忽然,原本平躺着睡在病牀上的蘇芷染忽然翻了個身,然後臉色變得十分的痛苦,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雙手揪住被子,忍不住輕呼出聲。
“小來,對不起……小來,是媽媽不好,你不要走,小來!”
她忽然驚醒過來,雖然不至於被自己的夢驚的猛然坐起來,可忽然睜開眼睛,望着房頂的天花板,有些怔怔的。
睡在蘇芷染身邊的蘇小未本來就淺眠,尤其是這幾天照顧蘇芷染,生怕她晚上會有點兒想不開,所以有點兒什麼動靜就馬上醒了。
他一睜眼,就看到蘇芷染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遊戲啊瘮人,但是更多的他心裡卻是對她的擔憂,蘇芷染這麼忽然從夢中驚醒,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蘇小未將自己的小身子慢慢的朝着蘇芷染挪了挪,然後伸手抱住了她,然後將自己的頭埋進了她的胸口,聽着她有些慌亂的心跳聲,聲音都有些悶悶的。
“媽媽,你又做噩夢了是麼?”
蘇小未的聲音忽然響起,讓蘇芷染放空的思緒迅速回籠,然後她也將手搭在了兒子小小的身上,感受他來自於他身上的體溫,蘇芷染這才稍稍心安。
她原本以爲自己真的可以很堅強,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不要動不動就將所有人的情緒都帶得低落化,甚至不去想小來。
可是越是身體快要恢復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情緒就越是難以控制,甚至連晚上,她每晚幾乎不敢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聽到孩子的哭聲,那樣的淒厲,讓她的心神都忍不住爲之顫動。
她知道,那是她的小來,他在怨恨她,怨恨自己沒能保護好他,沒能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睜眼瞧一瞧這個世界,沒能好好感受一下來自於他們這個家庭的溫暖。
每一夜蘇芷染都熬到實在困到不行,才慢慢的閤眼睡去,可是很快就會入夢,剛開始夢到的是許家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連個孩子都護不住,甚至夢到許略晨和許福生父子倆對她冷眼相待。
她努力的追趕着許略晨離開的背影,可是卻總會在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她的世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的東西,她努力的想讓自己走出這個夢境,可是不期然的就會遇到一個和蘇小未長相十分相似的小男孩。
那是她的小來,看到她的時候,扁了扁嘴,衝着她哭了,她聽見孩子在哭着喊媽媽,質問她爲什麼媽媽不喜歡他,不要他了,他說他想要一個溫暖的家。
她自責,她懊悔,她在夢中痛哭流涕,可是看到她這個樣子,夢裡的小來卻笑了,指着她說。
“壞女人,壞媽媽,保護不好我要受到懲罰,懲罰你每一晚都睡不着,都要來陪我!”
她剛要說好,她願意陪着小來,只要能看到小來的笑容,哪怕只是一個夢也沒問題,可是時間總會到這個時候,讓她的腦袋裡混沌不堪。
嘲笑聲、指責聲、小孩淒厲的哭聲、笑聲一瞬間全部上涌讓她的頭幾乎炸裂,然後……
她驚醒了。
她怔怔的落下淚,一擡眼,看到懷裡的蘇小未,卻會忍不住想到那個在夢裡天使與惡魔共存一般的小來,她的身體會不自覺的僵硬,她分不清哪裡是現實,而哪裡又只是她的夢境。
蘇芷染的不對勁看在蘇小未的眼裡,她從來不肯說她夢到了什麼,可是他有時也會偶然的聽到她的囈語,叫出的名字。
是小來!
他知道媽媽沒有辦法忘記小來,更甚於只要提起小未這個名字,她都會十分敏感的想到小來,所有的人都在盡力的避開,可是他卻怎麼避得開?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鬱,他想要媽媽快一點好起來,就像以前那樣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說話時也會刻意的放柔,叫他和許若梧一起吃餅乾,看到他們很喜歡她做的餅乾,她也會笑彎了眉眼。
“媽媽,不要再想了,你要好起來,快點好起來好麼?”
蘇小未像個小大人一般,對着蘇芷染一邊輕輕的拍着她的背,一邊輕聲的哄着。
就在母女倆都要入睡的時候,蘇芷染卻忽然和之前一樣,大腦猛然的清醒了過來,她的意志告訴她不可以睡過去,那樣的噩夢,一夜她只想經歷一次,再多幾次,她會受不了的。
蘇芷染忽然緊緊的將蘇小未抱在了自己的懷裡,讓他幾乎透不過去,才聽到她帶着幾分哽咽的聲音。
“小未,媽媽就只有你了,永遠都不要離開媽媽的身邊好麼?答應媽媽,不管怎麼樣,照顧好自己,媽媽不想再當一個不稱職的壞媽媽了。”
蘇小未不明白蘇芷染爲什麼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可是她的話一說出口,爲了照顧她此刻的情緒,不管聽懂與否,他都就只有點頭應下的份。
和蘇芷染這麼大晚上的不睡覺煽情的時間也夠長了,蘇小未到底還只是一個五歲不到的孩子,很快就被睡意覆蓋,閉上了眼睛。
等蘇小未完全睡熟了,蘇芷染試着翻了一個身,確定蘇小未不會醒來了,這才睡不着的起身,站到了窗戶前。
這裡是21樓,醫院病房的窗戶都安着防盜網,就算蘇芷染有心想要從窗戶這裡跳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在蘇芷染下牀走動的時候,躺在沙發上的許略晨的眼皮微微跳動了兩下,他們母子倆剛纔的對話他都聽在耳裡,蘇芷染的那番話蘇小未不懂,可是他卻基本上能夠聽出裡面的意思。
蘇芷染大腦裡的那根弦,已經快要被這些天,每晚的噩夢嘣斷了,她的承受力即將到達極限,她想要放棄,放棄所有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當她站到窗子前時,他的心裡其實有一瞬間是緊了緊的,他也害怕蘇芷染是真的有了輕生的念頭,可是隨後想到醫院病房裡的窗子是沒辦法下跳的,他這才稍稍心安,然後靜靜的觀望着蘇芷染接下來的反應。
可以壓低了的啜泣聲忽然在寂靜的夜裡響了起來,空氣凝固了一般,她的聲音不管再怎麼壓低,也還是傳到了他的耳裡,讓他的心忍不住揪在了一起。
該要多麼的悲傷和難受,才能明明是哭泣,卻又刻意的抑制着自己的情緒,這一刻他大概也有所體會,蘇芷染失去了孩子,沒辦法從裡面走出來的痛苦。
她的聲音漸漸止住了,許略晨聽不到她的動靜,便再也忍不住了,然後悄悄的將自己身上的薄毯掀開,輕手輕腳的走到了蘇芷染的身邊。
見她雙膝併攏,雙手環繞着腿,將頭埋在膝蓋上,頭髮散亂着,將她的臉全部恰好的擋住,完全看不到她現在是個什麼狀態。
許略晨輕嘆了一聲,然後彎腰將她抱起,這段時間,她消瘦了很多,抱在懷裡的感覺也遠不如從前,許略晨幾乎都感覺不到她的重量,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這一瞬間他好害怕自己會失去她,忍不住將自己的雙手收緊,然後剛要邁開步子,將她送回到牀上,餘光便瞥見她怔怔的望着自己,抿着嘴脣也不說話。
他忽然改變了方向,徑直走到沙發上坐下,將她緊緊的抱在自己的懷裡,試圖用這種辦法讓她心安,告訴她,自己一直都在。
他的溫柔和體貼讓蘇芷染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忽然伸手,指尖覆上他的臉頰,然後輕輕的婆娑着,帶着幾分不捨,卻又更像是情人之間的繾綣。
“對不起。”
蘇芷染忽然開口,卻讓許略晨皺起了眉頭,然後雙臂微微收緊,一副不願意失去她的樣子。
許略晨的反應她收到了,卻沒好意思再繼續和他的眼睛對視,他的眼睛彷彿帶着魔力一般,會讓她忍不住在他的面前輕易的繳械投降。
“我以爲我真的可以堅強到,不讓你們任何人擔心,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很懦弱,很沒用,雖然努力的想要表現得讓你們可以放心下來,可還是沒有辦法瞞過你和小未的眼睛,我真的好累,我每天晚上只要一閉眼,腦海裡全都是小來。”
她輕輕的閉上了眼睛,雙手卻不自覺的緊緊的揪住了許略晨的衣服,身子也忍不住輕顫了幾下,才安定下來。
“我很自責,我也想說這不是我的錯,可是我辦不到,我會夢到你們所有人都因爲小來,而對我嘲諷、冷漠,怪我連個孩子都護不住,我醒來,你們都小心翼翼的對我,生怕一刺激到我,我就會像瘋了一樣的情緒崩潰。”
“可是我不高興,這不是我想要的,你們越是小心,我就越是難受,我越來越覺得,我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我幹什麼都像是錯的一樣,我好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敢睡,怕我會漸漸的迷失了我自己,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的界限……”
她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而許略晨卻越來越清晰,他從來不知道蘇芷染的心如此的纖細而敏感,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