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時候,于謙捏着扶手盯着丁一半晌,卻嘆了一口氣道:“汝這劣徒,老夫一世清白,唉,日後青史,終歸……”老先生說着,真是整個人都無力了,他這最爲注重身後名的人,要是攤個親傳弟子,教皇帝房中術弄得皇帝不能上朝,史書上還有什麼好話給他?
所以于謙真是極爲沮喪。
不過丁一倒是很感動,因爲于謙到了這個時候,還是認他這個弟子的。
並沒有跟陳循一樣,馬上和他劃清界線。
“宣太醫了麼?”丁一向陳循問道,後者點了點頭。
丁一便笑了起來,作了個羅圈揖:“諸公還是派着得力心腹長隨,去仔細打探病情吧,雖說臣子刺探君主健康,不是太妥,不過坐在這裡的各位,也不必拿這沒人在意的幌子來說事。宮中總有些朋友的,問清楚了皇帝到底是什麼事,再來向學生髮難不遲。”
那些六部首領官、一衆閣臣,除了商輅躲在後面沒有開口,其他人哪裡會放過這噴丁一的機會?找人去打探英宗到底怎麼了?誰閒得蛋疼?什麼叫輒壓?就是先噴完了,再來找證據好麼?要是蒐集齊了證據鏈,再來問罪,那叫破案了。
“慢。”這時于謙危危顫顫扶着案几站了起來,哮喘剛發作完,老先生是虛弱得不行,他對着丁一問道,“爲師只問汝一次,皇帝龍體有恙,不能上朝,與汝所授之術。可有相干?”
“只怕是有的。”丁一併沒有迴避于謙的目光。
于謙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第二句話:“汝所授之術,可是房中術?”
“不是。”丁一根本就懶得分辨。
這時節。也正好看看,誰是真正的自己人。誰是戴着面具的敵人。
“此劣徒是老夫親傳弟子,今日老夫向諸公乞個情面……”于謙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向着在座那些朝廷大佬這麼說道,他說得很艱難,老先生大約一輩子就沒服過軟。想想歷史上被殺,明明知道被冤殺,他都不低頭的。
但他還沒說完,左都御史王文就跳了出來:“大司馬此言大謬!便是鄉夫村婦,也能說得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安能因着忠國公是大司馬的弟子,做下此等奸邪之事,便能不糾其是!”
這位是丁某人的一生黑,難得捉着一個把柄,他恨不得把于謙和丁一都一併埋了。
邊上六部尚書倒是就沉默下去,不過太常寺卿卻又站了起來,支持王文的說法,另有右都御史,和五軍都督府的都督。也跳出來支持王文。
商輅總算鼓起了勇氣,站出來道:“學生願爲如晉作保,還請諸公聽如晉自辯!”
“你是他結義二兄,做什麼保?”便有大佬直接出言把商輅嗆住。
李賢出去巡撫地方。要不然這大噴子在這裡,應該還能支持一下,丁一那些擁護者品級太低。壓根就進不來,所以一時還真沒有人能爲丁一說話。
但正當王文一夥洋洋得意。覺得可以挖坑把于謙和丁一師徒一併埋了的時候,卻就有人開口:“老夫也願爲如晉作保。”卻是吏部尚書王翱起身出來。這麼說道,“如晉說不是,老夫以爲,此中怕有誤會。”
而陳循很快也起身道:“老夫也以爲,當聽如晉自辯。”他隱約覺得,這中間怕是有什麼曲折。
於是局面就進入僵持了,一邊人多勢衆,是丁一是奸邪之輩,傳授房中術給英宗,害得皇帝上不了朝;一邊卻是把握着相權的于謙,和率領內閣的首輔陳循,以及天官王翱,認爲其中是有誤會。
“都坐下。”于謙就不樂意了,什麼叫把握相權?鎮不住朝廷大佬還叫把握相權麼?
王文這麼跳出來,于謙感覺性質就變了,這是要挑釁他於大司馬嗎?別看于謙哮喘剛平息,虛弱得要緊,真的把臉一冷,倒是立刻周遭就靜了下來,連王文看着自己沒有附合,也只好悻悻地坐下。
“汝若今日說不清楚,乞骸骨吧,回兩廣去,富貴一世也就罷了。”于謙看着丁一,很有些無奈地對後者這麼說道。
不論是王文還是其他閣臣,都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氣味,儘管他們的城府極好,沒有顯露出來,但這氛圍,別說身在其中的丁一,就連邊上的曹吉祥都能感覺得到:埋不了于謙?成,把丁如晉埋了,也是一件大好事!
王翱雖說剛纔出來撐了丁某人一句,但卻也是滿懷期待,他在廣東被丁一欺負慘了,因爲給丁一拿着把柄,不得不上京師來說官紳一體納糧的好話,然後被逼辭官,這過節,哪有那麼容易抹得去?能讓丁一滾蛋回家,自然是大快人心之事。
至於陳循,就有些鬱結,因爲丁一被驅逐出大明朝局,那麼先前那立憲之事,只怕就不知道怎麼個結局。那麼他想成爲絕世名相的想頭,只怕就如無根之木了,不過大勢所趨,他也着實是無法了。
“巴西格鬥技,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丁一併沒有這些朝廷大佬所預料之中的落寂或是慌亂,而是依舊從容,他對曹吉祥說道,“叫巨石和魏文成過來。”
魏文成不是朱動那種有大肌肉塊的,他看上去就是很陰冷的一個,放在二米出頭的巨石身邊,一個字可以很形象的描述:一條麻桿。
“給諸公演練一下吧。”丁一微笑對這兩人吩咐。
當然這其中是含有表演的成分,但不得不說,一米七幾,看上去跟麻桿一樣,用十字固、裸絞、斷頭臺等技法,把巨石鎖得不能動彈,瘋狂捶地的時候,仍是讓觀者感覺到極爲震撼。
而表演還沒結束,宮中就來人了,卻是夏時帶了兩個御醫入內來。
夏時那真的是汗溼重衣,不是累的,是嚇的,一見着丁一,也不顧朝中諸公在場,當場跪下抱着丁一的腿嚎道:“少爺饒命啊!奴婢這笨腦子,不會說話啊!少爺您慈悲啊!”說着就跪着那裡,瘋狂狠抽自己耳光,那是真抽,兩巴掌下來,血都滲出來了。
還好丁一沒有看人自虐的習慣,一把將他扯了起來:“你做什麼?怎麼說也是司禮監太監,你這是鬧哪一齣?好好說話!”
那邊魏文成和巨石的表演還在繼續,丁一看着夏時過來,就對曹吉祥略一示意,讓魏文成和巨石先退下,然後微笑着伸手一讓,示意夏時與跟正堂安坐的朝廷大佬說法。
英宗是在宮裡聽着朝廷大佬結伴去找丁一,就知道壞事了,這些大佬肯定跟英宗自己一樣,真以爲這玩意是房中術,氣得當時把夏時罵了一通,又命他帶着御醫來解釋清楚。
那些醫生在朝廷大佬面前說了半天脈象,于謙似乎對於醫道也有點了解,聽着就臉上有了笑容,撫須點起頭來;陳循卻就不耐煩,直接截住那幾名醫生的話頭問道:“這麼說,皇帝不能上朝,不是因爲征伐太過?”
“不是,是打熬氣力太過,脫力了。”這點那幾名太醫倒是很一致。
夏時在邊上仍在打着哆嗦,他怕啊!
他陪過英宗在南宮的,在他看來,于謙、陳循要弄死他,他是不怯的,司禮監太監,內相嘛,他怕于謙和陳循有牙咬他麼?但丁一就不一樣了,人家是入了玉碟的宗室,孫太后和宗人府還在鼓搗給人封郡王,丁一和英宗的信任,夏時也是很清楚的。
丁一要弄死他,真不用費什麼事。
太監的權力來自何處?不就是皇室麼?要是他得罪了丁一,那亂棍杖死,不就英宗一句話?甚至丁一當場把他捏爆了,再去找英宗說上一句,夏時覺得,只怕英宗都不會責備丁一半句!這年頭,若說大明朝還有誰能平等的眼光看他們這些閹人?不好意思,也就丁容城了。對於皇室來講,太監,不就是皇家的狗麼?
“不是你的錯。”丁一伸手拍了拍夏時的肩膀,他是看得出對方的驚恐。
然後丁一笑着對那些朝廷大佬說道:“脫力很籠統,應該是練習格鬥術的時候,力量訓練的環節裡,肌肉痙攣了,學生昨天說了,做完要做牽引運動,看來皇帝是沒聽,他又沒運動過,肌肉沒什麼力量,硬要學這個,頭兩天,肯定是會起不了身,特別是腹部的肌肉……這很正常吧。”
于謙聽着搖頭道:“胡鬧,九五之尊,學這等番邦相撲之術做什麼?”不過語氣卻就大不相同了。並且于謙說完,卻就環視了一下,王文嚇得低下頭去,因爲他剛纔跳得最利害嘛,不是還想挖坑把于謙師徒一併埋進去麼?於大司馬這一眼,是表示他沒忘記這回事。
“皇帝說他覺得身體不如前幾年,問我要個強身健體的法子,弟子覺得這巴西柔術不錯。”丁一很感激老先生剛纔豁出去撐他的行爲,要知道于謙他們可是覺得丁某人做類如獻春藥一樣的事,那種情況下,于謙還是撐他,儘管叫他回兩廣養老,也自始至終,沒有提出跟他斷絕師徒關係,這很不容易了。
在場諸大佬也覺得無趣,便要起身辭去,但就在這時,王文大約覺得今日過後,于謙如果向他報復也罷,要是丁一也向他報復的話,想想石璞的死吧!他是怕啊,所以他決定無論如何,今天反正已把丁一得罪死了,怎麼也構陷丁一入罪:“慢!丁容城,你私蓄軍兵,市恩江湖,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