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和梟雄往往都是能屈能伸的,從許多歷史人物身可以看到,“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不是開玩笑的。一路向前的是嶽武穆,皇帝要立儲,他一定要說;皇帝不想迎回二帝,他一定要收復舊土,他是大英雄,連韋后都敬仰的大小眼將軍,可是他的結局,真的稍存幾滴熱血的人,每一思起,都覺茫然的。
事實上如果丁一不是擁有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和眼光,就算他能爬到現在的高度,就算他身手再好,對於軍事上的造詣再怎麼好,也許,他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另一個嶽武穆罷了。
石亨此時的做派一點也不難爲情,他衝丁一磕頭,全然無有半點心障。
“嗯,石帥客氣了。”丁一笑着這麼對他說道,甚至還對他頗有讚許,“石帥如何當不得?都是一樣的餉糧,方纔那兵馬,進退有秩,頂着機槍和擲彈筒的火力,依舊前仆後繼地向前衝鋒,不能以成功論英雄,就訓練和思想工作來說,石帥這兵,要練得比孫總鎮強得多了。”
這話聽在孫鏜耳裡,卻是頗有些打翻了五味瓶。
便是丁一衝上來拳打腳踢,他也能接受,但現在這樣,他很害怕,因爲根本不知道丁一的爆發點在哪裡,不知道後面等着他的將會是什麼,此時卻就聽着跪在他身邊的石亨,哽咽道:“先生,石某有罪,還請先生懲戒!”
石亨無論如何,也要捱過這一關再做打算,命沒有,什麼都完了。至於兩個侄子的死,石亨倒是看得很淡。政治輒壓向來都是你死我活的,和沙場不見得有什麼區別,要連這都輸不起。也就別上場來玩這種把戲了。
“亨有罪,求先生爲國家故。挑選英才,充任第六、第七、第八師官佐,以教長城永在,邊陲安寧。罪人不敢乞饒,千刀萬剮都是應當的,來生來世,願爲先生銜草結環,以贖吾罪!”那是十分的誠懇。教邊上聽着的,都覺得不忍。
孫鏜這時處於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卻突然清醒了過來。
他發覺自己和石亨從一開始就錯了,不是他們的兵無法伏擊丁一成功的問題。
而是整個層次上的差距,丁一遇襲之後,見着他們,頭一件事,說的是士兵的訓練問題!
丁容城根本就不在意他們的伏擊!
此時丁一打量着石亨,要說他不生氣,那是假的。就算他早就對石、孫等人和王文合流圖謀的事瞭如指掌,但畢竟他們什麼時候發動,丁一始終還是不知道的。因爲發動這次伏擊的時間,是由王文和石亨兩人相定的,這也是一開始爲什麼會有損失的根本原因。
當然丁一也可以先行動手,問題就是,到時有多少人還沒有挖出來?軍隊之中,文官之中,到底誰是自己人,誰是心懷不軌?所以不單單是石亨和王文需要這次襲擊,同樣的。丁一也需要這次襲擊。
石亨,丁一真的是對他有幾分欣賞的。
丁一併不是嘲諷他。而是真的覺得這石亨練兵還是很不錯,一千五百人。這麼前仆後繼死在這條衚衕裡,也許別人看到的,是石亨的失敗,但對丁一來說,他看到的是百分之一百的陣亡率。
這很可怕,所謂能達到戰損百分之三十才崩潰,就是精兵了,放在這年頭,標準還可以再寬鬆一些,比如說百分之二十。當然,擲彈筒的殺傷力和機槍的交叉火力,讓那些進攻一方的士兵,死得很快,也許根本還沒有生出潰退的念頭,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但丁一是看着,至少在石虎的騎兵盡數倒下之下,那些重甲刀盾兵也好,火統兵也好,還保持着隊型,而那個時候,擲彈筒和機槍已經開始給他們製造傷亡,英勇,這兩個字,這些陣亡的士兵是絕對當得起的。
這時石亨說了一句話,一句教他能得以活命的話:“前頭先生的二十餘名親衛,還在罪人軍中,除了那幾位回奔示警的英雄,其他也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子,罪人在他們面前,心中都生出愧意,不敢加以一指。罪人來向先生請罪時,已教那些好漢子,接管了軍中的事務。”
他做得絕,不單對丁一絕,對自己也絕。
事不成,他什麼都可以捨棄,包括軍隊也交給那些先前被他用絆馬索拿下的丁一親衛。
“押下去,發信號彈。”丁一對着丁君玥這般吩咐道。
如果石亨把那些士兵扣押以爲人質,來換自己的活命的話,那隻怕他和下場和刑天沒有區別,丁一向來就不是會就範,能被威脅的人物。但他此時這麼放手,放得如此徹底,卻教丁一暫時可以抑壓下殺他的念頭了。
這個時候,京師駐軍的營盤方向,三顆黃色的信號彈升起,卻是楊守隨已完全地把其他部隊都繳械解決了。
又聽着屋檐上的偵察兵彙報道:“先生,團參謀長帶三營來援。”
一營、二營已去皇城支援龍騎衛,還能派出警衛團參謀長蘇欸,帶着三營來援,就說明金魚衚衕那邊的局勢,完全得到控制了。
而當丁一和三營會合在一起的時候,有不少石亨的親信心腹,知道今日已然事敗,就領着手下潰散而去,就算石亨去向丁一請罪時,把隊伍交給先前那些被俘的警衛團士兵,但那終究不過二三十人,怎麼可能控制得住千餘人?
不過那些逃亡的潰兵,又讓丁一對石亨高看了一番,因爲他們涌向了金魚衚衕,看來是認爲忠國公府派兵出來支援丁一,他們想撿個漏,看能不能脅持丁一家眷,以跟丁一談談條件之類的,畢竟不是人人都有石亨的眼光和頭腦,能看得透澈,知道已是迴天無力。
“彼等算不得潰兵。”丁一對着身邊的丁君玥和蘇欸說道,“石某雖然無恥,罪不容恕,但你們要琢磨一下,他在開展思想工作上的成效,一支老式的軍隊,儘管它也學着按新軍的結構來編成,但骨子裡它就仍是一支老式軍隊,不知爲何而戰的軍隊,石某是怎麼開展思想工作,來讓這樣的舊式軍隊,達到這樣的士氣軍心的?”
蘇欸和丁君玥眼中是有不甘的,警衛團的士兵,是跟着他們一同訓練生活的袍澤,就這麼死了二十幾人,按着他們的想法,那是該把石亨剝皮抽筋最好了。但很明顯,丁一暫時還不想殺死石亨。
“你們恨他?”丁一看着他們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們心中所想。
丁君玥和蘇欸點了點頭,卻聽丁一說道:“那就榨乾他身上所有的,有用的東西,就這麼讓他帶着自己的本事,痛快的死掉,何以安慰我們袍澤的犧牲?記住,讓他活着,奪走他的兵權和自由,榨乾他的所有,然後,在他以爲自己可以活下來的時候,纔是殺死他的時節。”
蘇欸聽着眼睛便亮了起來,丁一還是那個丁一,還是那個睚眥必報的丁一。
“君玥看管好孫鏜、石亨,把府裡的防禦工作安排好;蘇欸去接收孫鏜帶出營盤的那個團。劉吉、文胖子,帶上巨石,領一個連,跟我入宮。”丁一回到金魚衚衕之後,有條不紊地安排着各人的事務,自始至終沒有去看一眼太后的車駕。
孫太后很難接受這樣的冷遇,她不是無法接受失敗,做爲一個宮鬥中的高手,她也絕對輸得起的,就象景帝登基之後,慢慢開始脫出她的掌控一般。但她不急,她會等候時機來翻盤。但丁一這種無視,卻就把她深深的傷透了。
“如晉!”她禁不住大聲地喚起了丁一的名字,對於一位國儀天下的大人物來說,於大街上這麼來一嗓子,那可真真是失態了。丁一在馬上回頭之後,和劉吉低聲說了兩聲,拔馬回來,慢慢踱到了車駕之前。
“回太后娘娘的話,此次行刺的倭人逃逸,臣當提兵東去,向倭人問罪,爲娘娘出了這一口氣;據說其中還混有羅剎人,羅剎國現時還聽命金汗帳國,說來許是韃子亡我華夏之心不死,故之,臣向倭國問罪之後,自也會北上羅剎,給彼等一個教訓。”丁一在馬上微笑着拱手,說罷便再次拔轉馬頭,向皇城的方向而去。
孫太后聽着氣得咬牙,這是在表達一種不屑啊,他丁某人想的是怎麼找個籍口,然後便要去揮兵滅國,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也沒把她這些勾心鬥角的東西放在心上。孫太后咬牙冷笑道:“很好,如晉你很好。”
這時丁一勒住了馬,回過頭來面上已無半絲笑意,卻是如刀般的肅殺:“不好,太后又待如何?太后,凡事當知足爲好。”沒有嘲諷,丁一是真的動了殺意。
孫太后一時被嗆着了,愣無言以對。
“怎麼可能這樣!怎麼可能這樣!”她真的無法抑制心中的憤怒了。
但就是這樣,她能怎麼樣?如果說先前英宗還可以按下被囚南宮,她不聞不問的過往,那麼今天她要行廢立之事,難不成英宗還會聽她的?可以預料,餘下的日子,就算在宮中,她也折騰不出什麼風浪的,必定是四面高牆相對,英宗被她來了這麼一樁,還會不防?
“如晉,汝小看哀家了。”望着丁一遠去的身影,孫太后露出了一個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