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劉樹根送來的戰報,說的就是全州南城已被控制,不單攻克下了李家老宅,而且已控制了四分之一的全州府城.暫時還沒清點出戰果,但至少已俘虜了兩千三百人左右的守軍.
而楊守隨教老兵送來的私信,主要就是表達對劉吉不斷地差信使回報,這件事上的反感.他是覺得非常難以忍耐,覺得劉吉真的是一個溜鬚拍馬的小人,纔會派這老兵來呈送份書信給丁一的.
因爲楊守隨是容城書院出來的學生,可以說,從少年時期打下的烙印,往往是跟隨着每一個人,至少對於楊守隨來說,就是這樣.他更習慣按制定的作戰計劃去行事,在計劃內的事務,在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時,他認爲根本沒有必要,過多的去做這種表面工夫.
京師板蕩之際,滿城皆是風雨,楊守隨也沒有派過一個兵去金魚衚衕請示丁一要怎麼辦.
因爲沒有必要,這種情況,丁一早就跟他分析過,商議過,如何去面對.
所以他認爲是完全沒有必要在當時跑去表態,跑去站隊的,哪怕因此大明第二師裡的士兵,甚至對他產生質疑,他也不會改變這一點,因爲這些多餘的東西,往往會造成情報的泄漏,讓丁一的政敵看出根腳來.
按楊守隨的意思,全州克復,再回報丁一不遲,畢竟戰況到了這第二波信使派出時,榮一團僅僅十五人輕微傷,兩人輕傷.攜帶彈藥的消耗,也遠遠要比預期還更低.因爲李家老宅的護衛潰散,全州城南軍士的投降,比預期之中更快.
那麼爲何不克復全州.再向丁一彙報呢?
這個時候,丁君玥在外面叫道:";四師母!";
便聽着張玉輕聲對她道:";你先去瞇一會吧,看這模樣,怕是得通宵達旦的了,你近日正是身虛,這麼熬着,傷了身子骨卻就不好.別和我爭,她們幾個,都是跟如玉上過陣殺過敵的.便由她們替着你一個時辰,你就去邊上廂房打個盹,聽話.";
丁君玥低聲說着自己挺得住,丁一在房裡聽着,卻是高聲道:";君玥,去休息兩個時辰,這是命令.";
";是.";丁君玥只好應了一聲,仔細把事務與張玉帶來的女兵交接了,退下去休息.
張玉入得內來.卻向丁一搖頭道:";這孩子,總是跟我不太親近.";
不見得人人都如曹吉祥,劉吉一樣,攀着張玉這邊,象丁君玥.她更親近天然呆,在容城的時候,她還是個乞兒時.卻是天然呆對她很好;而還有一些老人,認爲雪凝纔是公爺的良配.從丁一還是個秀才時,就死心塌地跟在丁一了;至於府裡任管事那些軍中退役的傷殘軍士.則是覺得丁如玉這能上得了陣的人物,又有伯爵勳銜的總鎮,才配得上丁一.
莫蕾娜也是有擁躉的,儘管她是異邦人,但傳說她自己有着碩大的王國,公爺又答應要幫她打回來,現時正委了原來的太常寺卿許彬許大人在那裡修運河,何況莫蕾娜還給丁一生了現在唯一的兒子.
不論丁一願不願意,事實上忠國公府裡的宅鬥,已經是有所萌芽的了,只不過天然呆和雪凝都是無什麼所求的人,而丁如玉又聽張玉的,莫蕾娜看得分明,凡事都以張玉爲尊,所以暫時鬥不起來罷了.
";你是英國公府的小姐,她不過是容城小秀才收養的孤女,要說她和你特別親近,這才教人不放心呢.";丁一打了個哈欠,把劉吉派人送來的第二份戰報放下,對張玉說道,";你也看看,才幾萬兩銀子,看來一個全州,卻還不夠這回出兵的軍費.";
丁一併不介意張玉參入到軍務和政務上來,事實上他甚至願意給張玉在四海大都督府安排一個職位,至少於丁一看起來,張玉出任參謀處的處長,在能力上並沒有缺失.不論是眼光或是實務的能力,能讓丁一生出慕少艾的之心的張玉,絕對是有她的過人之處,而且不論是在英國公府,忠國公府,還是在丁一出海之際的四海大都督府,她都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這不是家事.";張玉笑着搖了搖頭,並沒有去拿起那份軍報.
張玉自從在京師謀劃兵變,事後發覺被英宗和丁一聯手耍了以後,她便儘可能迴避着接觸軍務,政務上的事宜:";若君玥不是叫得先生一聲父親,方纔我也不會多事的.";丁君玥管丁一叫爹,理論上張玉就是庶母,關心一下這女兒,卻就是親情了.
聽着這話,丁一長嘆了一聲,起身坐在張玉身邊,後者從丫環手裡接過食盒打開來,從裡面取出一個瓦罐,盛了一碗湯端給丁一,柔聲道:";先生,這卻是我親手所做,雖不如雪凝的本事,只是心意.";丁一接過,溫度倒是適口,便喝了一口.
結果馬上就噴出來.
";鹽不便宜啊!";丁一握着張玉柔荑,很誠懇地對她說道,";華夏許多百姓,是吃不上穴鹽的,你我雖不短用度,但卻也莫要這般豪奢纔是!";張玉是聰慧至極的人兒,一聽就知來去,羞得耳根都發紅了.
出閣前便是英國公府裡的小姐,長成又是把持着碩大國公府的運作,她幾時曾近過竈臺?
若是略鹹些丁一倒也就嚥下去了,這一片心意着實是太重了,重到丁一真的無法下口.
";你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丁一握緊了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人,還是做自己擅長的事爲好吧.如今全州南城已克,夜襲全羅道左水營,怕是有些冒險,依你看來,天亮之際何處最危急?";
張玉聽着,卻是來了精神,便如丁一所說.這等謀劃之事,倒是她所擅長的.
只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下,改口道:";先生.于軍略政局,我都不如先生良多,操持家事應是力所能及,這等軍政事,還是讓我藏拙爲好,以免
誤事,反倒不美了.";應該說,被丁一和英宗聯手耍了這一節,對她的打擊很大.
而在京師保衛戰之際她一再希望英國公府和丁一劃清界限.而現時的狀況,毫無疑問,是英國公府在借丁一的勢,漸漸在勳貴裡,成了領軍的人物,隱然有和南京大功坊那邊,分庭抗禮的味道.
這兩樁事,很讓張玉自省,也是她不欲再沾軍務,政事的緣故.
但丁一知道.這兩樁,那是因爲他知道歷史走向,例如在京師保衛戰之前,整個華夏.除了丁某人之外,只怕連於謙,也不敢拍心口就一定能打退也先吧?
不單單丁一知道大致歷史走向.更因爲他拿準了很多人的性格.
對於很多人,丁一都根據自己掌握的信息.做出了大致完整的心理側寫,比如英宗,于謙,李賢,商輅,石亨等等.這別說張玉趕不上趟.就是換個另外的人來,知道這段歷史又如何?歷史人物是活生生的人,沒有如丁一這樣,建立了心理側寫,能在這些情商,智商都頂尖的人物之間,存活下來?
丁一敢這麼搞,是因爲他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換個年月,丁某人也絕對不敢這麼弄險.
把于謙換成張居正試試?丁某人應該早就死過十來次了!
把英宗換成萬曆皇帝試試?丁一怕是早就族誅七八回,連祖墳都得翻了幾次吧!
其實也不用這麼麻煩,若是石亨有戚繼光的本事,丁一至少也已死過兩次.
極大的信息不對稱,纔是張玉這兩次判斷的失誤,這和她本身的能力是沒有關係的.
";別把自己當成聖賢,錯了又有什麼干係?又不要你做決策,你說說自己的看法就好.";
人是會技癢的,特別是自己擅長的事務.
所以張玉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李朝戈船,據說建造不易,便水戰無敵.若是李氏有漏網之魚,逃入全羅道左水營,明日率戈船而來,先生如何應對?東海艦隊半月內是不可能趕來會合的,爲了保證機動,大部彈藥儲備還在補給船上沒有卸下來,若是艦隊不敵,我等卻就成了孤軍,不論榮一團和警衛團戰力如何出衆,一旦彈盡糧絕,我軍如何固守港口,支撐到東海艦隊到來?";
因爲丁一是不可能打游擊的,不說有沒有羣衆基礎的問題,而是港口失守遊走內陸的話,東海艦隊到來之後,如何會師?又沒有無線電,通訊手段的落後,也就制約戰略和戰術的展開,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戈船被甲,我方僅有兩艘驅逐艦有一戰之力,若彈不能破甲,我軍戰士不習跳幫水戰,一旦近戰,必落下方!";張玉說着皺起眉來,一個結論就要脫口而出,但她終於還是忍住了,起身向丁一說道,";言至於此,已是賣弄,還請先生不要教我爲難.";
丁一點了點頭,對她道:";難爲你了,以後看看搭個秘書辦吧,由你來掌總,軍務,政務都抄送給秘書辦一份,然後你領人先弄個節略方案出來,不要擔心,我並非要你做決策.";
不過出了房間的張玉,臉上卻有脫之不去的憂色,儘管看上去丁一胸有成竹,甚至還有心思跟她談秘書辦之類的事情,但張玉卻是讀過關於戈船的記錄的,她當真是想不出,若是對方有六艘戈船,以三敵一來對付兩艘驅逐艦,如何力敵?
她猶豫着,要不要重入房間,建議丁一連夜把補給船的彈藥和給養,馬上轉移到岸上,以免艦隊戰敗之後,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