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
山上。
莊澤坤迎着風爬上了山頂。
山頂上有一座小亭子,亭子裡一個穿着鴉青色夾克衫的男人,獨自喝着酒。
他是管康。
莊澤坤走進亭子,“我們忙得腳板翻天,你倒好,一個人躲在這裡。”
管康笑了下,眼角夾起幾道皺紋,他問:“那邊結束了嗎?”
莊澤坤在管康對面坐下,“差不多了。”
管康給莊澤坤倒了杯酒,“這山上的酒還不錯。”
莊澤坤一口把酒飲盡了,他說:“也就酒能喝了,我們這半個月,吃的都是什麼東西,昨天二旭逮到只兔子,我們興致勃勃的找柴火,借調料,烤的時候很香,我還想給你留一些的,結果一口咬下去,那個味道,”他有些誇張地搖了搖頭,“太難吃了,我沒吃過這麼難吃的肉,二旭他直接吐了,我總算知道去借調料的時候,山上的人爲啥這麼看我們了。等靈力波動穩定下來,能出去了,我一定要大吃一頓,”他看向管康,“你妹妹一定會做好一桌菜,等你回去吧?”
山風獵獵作響。
管康又給莊澤坤倒了杯酒,“她現在肯定就在出口等我們。”
“不是吧?”
“她會一直算,一直算,直到算出結果,”管康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她從小就這樣,認定了就不會放棄。”
莊澤坤試探着問:“她和二旭,你同意了?”
管康往亭子外看去。
幾隻仙鶴穿梭在雲霧縈繞的山巒中。
“在這裡躲幾天清淨也好,等出去了……”莊澤坤啜了口酒,“老師都已經規劃好了,他說要在全國每個省,甚至每個城市都要有個辦公室,你說,哪有人去給他每個城市的跑,我們剛剛……”
他突然停住了,猛喝了一口酒。
管康說:“山上的人願意出山,就有人了。”
莊澤坤低頭不語。
“你能用他們,佛道兩門,民間的奇人異士,都會主動向你靠攏。”
“別說了!”莊澤坤倒滿了酒,一口飲盡,“別在今天說!”
管康從口袋中摸出了三枚銅錢,慢慢得一枚一枚地立在了石桌上。
銅錢快速地旋轉着。
“你在算什麼?”莊澤坤問。
管康看着銅錢,沒有回答他。
莊澤坤又問:“這個事,真的,真的就只有現在這種解決方法嗎?”
管康擡頭看向他:“你現在問,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我覺得憋屈,這些山上的人,一直這麼高高在上的,看不起我們,看不起我們的功法,現在已經證明了,他們的高端修煉方法沒用!”莊澤坤站了起來,他一拳砸在了石桌上,“我們死了多少人?以後沒有人會叫我師弟了,他們都死了,牧荑姐崔大哥小黃哥……都死了,一條條人命疊上去,贏了下來。我們甚至不能告訴別人,是怎麼贏的。”
他大口喘着氣,“我們還剩下多少人在外面?可是山上的人,他們,他們,老師還要求他們,賠着笑臉,求他們合作,求他們下山,他們什麼都沒做啊!”
三枚銅錢停下了轉動倒在了石桌上。
莊澤坤頹然地坐了下來,他又倒了杯酒,低頭喝着。
“桑旭在守着那堆東西嗎?”管康問。
“是的,晚上我去換班。”
“我聽說賈弘想把他的部門從科學院獨立出來?”
“你怎麼知道的?”莊澤坤擡頭看向管康。
“望舒說的。”
“他這小子,”莊澤坤頓了下,“謝老師打算把第一個試點設在唐江,等出點成績了,估計賈老師就會跟過去,我,就剩這麼點人,燕京不可能不留人對吧,”他又抱怨了起來,“除了我,二旭,望舒……我們這十幾個運氣好,沒趕上送死,其他都是入門沒多久的,等培養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所以你要和山上合作。”
“他們……”
管康說:“我看不到那時候了。”
“什麼意思?你別嚇我?”
管康看着莊澤坤的眼睛,他的語氣很平靜,“這是我要付出的代價。”
“那小彤怎麼辦?”
“總還能陪她幾年的,再以後,”管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再以後就拜託你和桑旭了。”
“沒有辦法了嗎?”
管康笑了下,“風水相師者,多五弊三缺,我是很好的結局了。”
“可是……”
“以後你要辛苦了。”
“我會照顧好小彤的。”
“不止如此。”管康定定地看着莊澤坤。
“我……”
“你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同樣的妖魔,甚至更加強大的妖魔進入我們的世界,肆意破壞,你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這麼多自願犧牲的人,只爲博一個贏的機會。”
“你是說……”
“我希望小彤可以有一個正常的人生,正常的長大,結婚,生子,衰老,也許幸福,也許不幸,都可以。但她是正常的一生,你明白嗎?”
“我,我……”
“你沒法把她踢出去的,”管康把杯中的酒飲盡,“她從小就這樣,認定的事就一定會去做,她一直說她天賦比我好,以後成就一定會超過我。”
莊澤坤沉默了。
許久,他問:“爲什麼去死的人是牧荑,而不是我?”
管康說:“山上的人不可能都是沉迷修煉不問世事的人。”
“我,我看到他們看我們的眼神就……”
“莊澤坤,你向他們彎腰賠笑的機會,是你的師兄師姐,是我,用性命給你換來的。我們的性命,難道沒有你的自尊重嗎?”
“不是……”
管康加重了語氣,“山上,山下,你要把所有的力量匯聚在一起,讓他們進入謝老師設計的系統裡,成爲你的力量。謝老師教過你,不是嗎?”
莊澤坤握緊了拳頭,又鬆開,反覆了幾下後,他說:“我現在就去……”
管康爲自己和莊澤坤杯子斟滿了酒,“現在,就陪我喝完這壺酒吧。”
山風乍停。
“就算我做到了,”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倒映着莊澤坤的眼睛,“以後,誰來拿那把劍呢?”
管康凝視着桌上的三枚銅錢。
“大約十年後,那把劍的主人會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