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是有好消息帶到皇極殿上。
戶部尚書倪元璐稟告,受京師糧價高漲吸引,近日有大批江南糧商沿漕河進入天津,各人都租有漕船,滿載糧食,總數有超過十萬石精米堆積在天津港等候卸載,運往京師售賣。
至於糧價,這個問題當然不需要倪元璐再做解答。
大批糧食涌入京師,京師糧價自然會直線下降,這一點,馬克思老爺子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價值規律在任何時代都是適用的,崇禎末年當然也不例外。
事實上,就在今天早晨,京師西市米價已經跌破每石一兩,而且還有繼續下降趨勢,而就在三天前,便是陳米,在京城也能賣到二兩半一石,而且還是供不應求。
一石一兩的價格仍高於尋常米價,不過考慮到北直隸災害連年,兵荒馬亂的背景,這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那些囤積居奇的奸商,這下可要血本無歸了。”
兵部尚書張國維自言自語道,他爲官清廉,嫉惡如仇,與貪官奸商分屬不同世界,與崇禎皇帝一樣,尚書大人恨不能將天下奸臣奸商斬盡殺絕。
朱由檢倒表現的頗爲淡定,他擡頭望張國維一眼,雲淡風輕道:
“奸商可以將糧食繼續屯着,等建奴或是闖逆侵擾京師,兵臨城下,到時糧價必然上漲,再出手,就能賣個好價錢。”
羣臣鬨然大笑,這些人當然知道朱由檢的手段,以皇帝陛下的行事作風,真要等到建奴兵臨城下,京師內外所有糧食都會被充公,還會有什麼價格高低之說。
大明皇帝之所以容忍奸商這麼久,只是爲了安穩局勢,儘可能籌集更多的糧草,當然,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等擊敗建奴,朱由檢便會開始對奸商下手,雖然在此之前,還需一個漫長過程。
待羣臣笑罷,崇禎皇帝將目光轉向張國維,關切問道:
“張國維,漕運改革之事,辦得怎麼樣了?朕急需的鐵礦,硫磺等物,何時才能運到京師?”
張國維神色黯然,擡頭望向朱由檢,忐忑不安道:
“回皇上,駐守漕運衙門的公公,們說,朝廷調撥的漕船緊張,且大多數損壞,另外去年秋季下雨太少,河道多有淤積,因此京師所要之物,需要再寬限時日。”
朱由檢身體微微顫抖,嘴脣鐵青,霍然站起。
“一派胡言!漕船什麼時候少了!簡直胡說八道!這些個駐守漕船的太監公公們,拿着大明給的俸薪,深身受皇命,爲紫禁城採辦各種物資。每年往返京師揚州兩地七八次,然而漕船沒一次是準時達到的!船上裝的糧食布匹,沒有一次是不折損的!朝廷追問起來,老太監們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說辭,什麼船破不能行啊,什麼河道淤積啊,什麼礁石啊,什麼河匪劫掠啊,朕從前被他們懵逼,還相信了他們,現在看到,完全是一派胡言!”
“臨清漕兵雷大柱,現在是錦衣衛小旗長,此人先朕透露,漕船上的把總百戶,早已和派駐的公公太監勾結串通,但凡漕船遲達,或是中途丟失貨物,朝廷追究下來,都要由船上的漕兵負責賠償!這些管事兒的把總,太監,倒是一點事兒都沒有!朕的心腹太監,本指望他們在地方監視臣工,沒想到他們現在淪落到,爲了撈錢,什麼事都幹得出。運河上的漕兵遭受欺凌卻無處聲張,不少人入不敷出,只得居家逃亡,淪爲流民,“
“漕運敗了,大明就敗了!”
崇禎皇帝怒聲咆哮,大殿之中死一般沉寂。
“錦衣衛在高價購糧不過是幾天前的事,現在漕船蜂擁北上,這羣想要發財的漕船中,還有打着宮廷採辦旗號的糧船。如此公然挪用朝廷漕船,爲己牟利,先不問漕運這些公公太監們到底貪了多少錢,朕就問,大明的漕船,現在怎麼就不擱淺了!怎麼就不觸礁了!”
朱由檢聲音振聾發聵,在皇極殿上久久迴盪。
早在穿越之除,崇禎皇帝朱由檢便對駐守各地的太監公公們有所注意,派駐地方的廠衛數量很大,主要由東西廠精明強幹的太監公公及錦衣衛番子組成,分佈於礦場榷場等要害部門,這些派駐地方的鷹犬,本應成爲天子耳目,監視四方。然而隨着明末皇權急劇衰落,對地方控制一日鬆懈,這些太監公公失去靠山,只得自尋活路,一部分投靠了九邊軍閥,還有一些人,則倒向了東林黨。
漕河上的這些駐守太監,便與江南文官集團,具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些損公肥私的閹人,當然是不能留的,只是眼下時局未明,建奴即將兵臨城下,暫時還不能對他們動手。
殺雞儆猴卻是必要的,只有這樣,才能讓江南那些官僚們不敢小覷遠在北京的皇帝。
“漕兵招募了多少?”
“回皇上,臣派人沿運河發佈詔令,約莫有超過八千人願意加入中衛軍,“
相對比十二三萬的漕兵規模,八千人的確少得可憐。之所以人數不多,無非是因爲運河上的把總百戶公公們百般阻撓。畢竟這些人都是漕運現狀的既得利益者,不會允許大明漕運體系發生任何改變。
“有多少通過選拔?”
朱由檢強壓住怒火,淡淡問道。
“不足三百,”當兵部尚書張國維說出這個數字時,他自己也有一點不相信。
”哎,”崇禎皇帝嘆息一聲,沒有再說話,漕兵羸弱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普通一名漕兵,不要說加入中衛軍,就是跑去給土豪劣紳家做家丁,恐怕人家也不會要。
運河貫穿整個北直隸,又經過江南富庶之地,其中利害衝突,不言自明,漕運腐敗,牽連甚廣,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
朱由檢搖了搖頭,他現在精力有限,只能等擊退建奴再慢慢計較。
”倪元璐,京師太倉現在囤積的糧食有多少了,“
戶部尚書倪元璐連忙上前,向皇帝稟告。
“回皇上,截止昨日,各倉已有三十萬石精米,二十萬石小麥,還有三十萬石大豆,足夠京師百萬之衆支撐半年了,”
朱由檢微微搖頭,叮囑戶部尚書道:“不夠,這還遠遠不夠,至少要囤積一年的糧食,繼續去買,有多少,就買多少,放心,糧價還會繼續跌的,一直跌到奸商們吐血跳樓爲止。”
崇禎皇帝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繼續道: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對付建奴,多爾袞這次領兵南下,與以往並沒有什麼區別,無非是人多一點而已,朕聽說因爲關內晉商覆滅,建奴那邊物資匱乏,難以度日。他們這次無非是想多擄掠些財物人口。攻佔京師未必是多爾袞的首要目的。不過,韃子既然不遠千里來我大明,朕就應該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他們,以盡地主之誼!“
言語之間,劍眉星目,咄咄逼人,身上散發着一種不容侵犯的殺氣。
“當年太祖憐憫建奴女真,準其由寧古塔遷入遼東,然建奴忘恩負義,朝鮮之役後,大明衰弱,建奴蠶食遼東,自天啓年間起,奴酋努爾哈赤出入遼東,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遼東百萬漢民,十不存一,這一次,朕便要爲這些死去的亡靈報仇!”
朱由檢猜測,建奴在攻略山西,洗劫京畿之後,纔會對京師動手,也就是說,多爾袞至少要等到十天後纔會攻打北京。
崇禎皇帝遂下令,繼續加固城牆,籌備棉甲火藥弩等器具。另外命令工部按照西班牙人繪製的城防工事草圖,立即建造。
此外,朱由檢還命令兵部草擬一道詔書,發給各省,當然,山西山西就不用發了。
張國維連忙問道:“敢問皇上,詔令上要寫什麼?”
朱由檢沉默片刻,怒氣衝衝道:
”朕給藩王宗親定下的百日時限,已過了四十多天,眼下局勢危急,來京師勤王的,卻只有兩百多藩王,所率兵馬不過八萬,且多是老弱殘兵。憑這點人馬怎麼對付建奴八旗?“
朱由檢說到這裡,停頓片刻,擡頭望向大殿羣臣,繼續道:
”這,遠遠未達到朕之預期,朕要的是百萬雄師,如此才能橫掃建奴。然而現在,越是有錢有人的藩王,越不肯爲大明出力,豈不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朕要你們告訴那些還在觀望的藩王,讓他們儘快來京師,帶兵勤王,建功立業,這是最後一班車,錯過就沒有了,等到百日時限滿,還有遲疑觀望者,到那時可別怪朕不講情面!封地該奪的奪,爵位該撤的撤!”
張國維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眼見得建奴兵臨城下,李闖在山西鬧得厲害,皇上還要開罪天下藩王,他不知道崇禎皇帝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朕的這些遠方親戚們,是時候給大明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