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幾個將一籃子黴豆渣切成條,攤開曬了,便坐在桃樹下做針線。不一會,張氏也從廚房出來了。
“娘,過來做。”劉雲嵐忙起身招呼道。
張氏先是拍打了幾下身上的灰塵,才笑對楊氏道:“她外婆硬是不讓我燒火,把我趕出來了。搗竈洞有啥累的哩?我也不是外人,哪能真當自己是客。”一邊在劉雲嵐身邊坐下。
楊氏笑道:“你也曉得說自個不是外人?那還講那些面子情的客套幹啥哩?親家,不是我說你——雲嵐曉得我脾氣,最是爽快的——你來瞧閨女,她懷了身子,你陪她說說話就好了,咋老是忙前忙後的?我懷的這一胎有些吃虧,這娃兒盡折騰我,要不然也不能由着你幹活。你不就是怕閨女累着麼?我老臉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雲嵐懷的可是我鄭家的骨血,我跟他爹把這娃兒看得不知多金貴,還能不拿她當數?我性子直,說這話是讓你把心放肚子裡,你要是聽了生氣,那可就白費我一番心意了。”
張氏沒想到楊氏會這麼說,不禁漲紅了臉,尷尬地說道:“親家,瞧你說的,雲嵐嫁過來,吃的好穿的好,你待她跟閨女似的,我哪能不放心哩?”
劉雲嵐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沒看出孃的不安,只是這兩天安排和交代馬嬸妞妞日常該做的家務事,老也抽不出空來跟她說些私密話,誰料婆婆真個爽直,就這麼對面說了出來。
楊氏瞅着張氏不自在的樣兒,撲哧一聲笑道:“親家也甭不好意思,這兒女都是爹孃的心頭肉,你擔心也是常情。我說這話可不是怪你。不過說開了,好叫你心裡定定的,省得家去了。還對雲嵐牽腸掛肚。”
菊花看着楊氏,心道娘雖然爽直,但也不是沒一點心計的人。今兒說話咋這麼直白哩?
她將小蔥抱在懷裡,對依偎在身邊的葫蘆小聲道:“才教的都記得了麼?回頭再跟弟弟說一遍。這樣弟弟聽了高興,你也記得更清楚了。”
葫蘆乖乖地點頭,湊近板栗,用稚嫩的聲音唸叨:“燕子,小燕子,尾巴像剪刀……”一邊還用手指廊檐下的燕子窩。
菊花也沒教他那些複雜的,不過是說“燕子春天飛回來了。秋天飛走”“狗兒汪汪叫,看門的;貓兒是捉老鼠的;雞鴨下蛋蒸了葫蘆吃”等等,讓他熟悉生活中事物的一些習性,順便練習語言表達能力。
她一邊教小娃兒,一邊豎起耳朵聽兩親家說話。
劉雲嵐微笑對張氏道:“娘,我身子好的很,能吃能喝,要是不多動動,還不好哩,這可是雲大夫說的。像我娘這樣的。也是沒法子,誰也不想好好的就躺着——躺着身上還酸哩!”
楊氏見兒媳婦也說話了,不想張氏難堪,便岔開話題問道:“親家。雲嵐小兄弟啥時候成親?到時候咱可是要去喝一杯喜酒。”
張氏見她不再提前面的話茬,鬆了口氣,高興地說道:“定的是六月底的日子。本來定的是這個月二十二,趕上皇上升天了,只好改了日子。”
楊氏安慰道:“晚幾個月也不算啥。等兒媳婦進門,親家就享清福了。聽雲嵐說她弟媳婦是個能幹的?”
張氏臉上就露出喜悅的神情:“看樣子是個麻溜的,跟我家雲嵐差不多。”閨女能幹是她最自豪的事情,兒媳婦要是有閨女一半能耐,她就心滿意足了,不過人前還是要裝裝臉面的。
楊氏也很給面子,立即湊趣道:“那親家可是賺了。像雲嵐這樣的兒媳婦,誰不喜歡?我時常唸叨,咱青木娶了雲嵐,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模樣好,會生養,爲人行事又大氣,我這個當婆婆的挑不出一點不是來。雲根要是娶個像他姐姐這麼出色的媳婦,那親家往後就等着過好日子吧。”
婆婆毫不吝嗇的一頓誇,把劉雲嵐鬧了個大紅臉,張氏則喜不自禁,同時心裡嘆氣道,像我家雲嵐這樣的,你當是隨便就能碰上麼?雲根的媳婦哪能趕得上他姐姐一半?嗯,雲根也比不上青木就是了。
不過話還是要說漂亮點,她笑道:“我們兩個老的是不中用了,全靠他們小輩自己過活。她能幹些,跟雲根把日子過好了,那是她自個掙來的福分。”
汪氏從廚房出來,解下腰裡的圍裙,拍打肩背的灰塵,笑呵呵地問道:“說啥哩?”
楊氏笑道:“說雲根的親事哩。娘,過來坐。”
汪氏聽了,神色一振,急忙過來坐下,對楊氏道:“我老惦記跟你說件事的,話到嘴邊又忘了。你說雲根的親事,我就想起來了,咱來財也不小了,該四處尋摸個合適的閨女纔是。他娘倒是託了孃家人張羅,我不大放心,想着跟你說一聲,這周圍有合適的,也相看相看。”
楊氏聽了,點頭道:“成。這事咱留心點。菊花,你家去也跟你婆婆說一聲,要是她孃家那邊有合適的,給咱提個醒。來財小時候雖然調皮,如今可懂事不少,也算成器了。”
張氏聽了,忙恭維了幾句,說來財如今可懂事不少,楊家二房有撐門戶的了,只是語氣有些勉強,顯然是不太認同,不過在虛應情面而已。
菊花一邊答應,一邊看着外婆花白的頭髮皺眉,心想來財的親事還真要費些心,不爲別的,就爲外婆受了二舅母十幾年的氣,要是娶個孫子媳婦再不好,那不是要她老人家的命麼?爲了外婆能多活兩年,來財的媳婦也要好好挑。
葫蘆忽然插話道:“表叔聰明。”
汪氏聽了大喜,摸摸小娃兒的頭道:“葫蘆是說來壽表叔麼?老太太可就指望你來壽表叔爭面子哩。”
說笑一會,菊花看看日頭,便道:“回去吃飯了。葡萄,咱們走,一會板栗奶奶該叫了。”
汪氏慈愛地對她說道:“就在這吃了,睡一覺,起來跟外婆說說話兒。”劉雲嵐也跟着挽留。
菊花忙道:“哪能老在這邊吃哩?我不回去,板栗奶奶他們吃飯也沒勁兒。”
楊氏知她說的在理,不然隔得這麼近,孃家和婆家分不清,總不成閨女老呆在孃家,因此倒催着她回去了。
撒了秧苗,等待秧苗長成的時節,莊稼人見縫插針地安排了插山芋、栽黃豆等農活。
不過,也不是誰家都有閒地種這些雜糧的,就有,也就半畝一畝地而已。鄭家每年都要種十幾畝山芋和黃豆,今年就更多了。張家新買了兩百多畝荒地,自然也是忙得要命,山芋秧子全都是自己窖出來的。
春夜,張家堂屋點着兩盞油燈,張大栓、槐子、何氏和菊花都坐在屋中間剪山芋秧子。
其實,槐子已經安排僱工吳家、王家剪山芋秧子,劉黑子一家老小晚上也在忙這事。可是,張大栓勤勞慣了,要他當甩手老爺,那可不成,於是,下午就挑了幾擔山芋藤回來,準備跟槐子晚上一起剪,明天好插的。
他一折騰,何氏也是個閒不住的,當然要幫手了;菊花見一家人都忙,也不好自己去睡,再說,她也喜歡這活計,覺得怪好玩的。
一家人坐在燈下,剪子“嘎吱”響不停,一邊說笑。這活計也不累,不過是將山芋藤剪成大半尺長一截一截的,每一截上都帶着山芋苗。剪好了,整整齊齊地捋順,紮成一小捆;再將小捆堆一塊,很快堆了幾大堆。
小花貓也不閒着,上竄下跳,在那堆綠垛上玩耍。嬉鬧的同時,那爪子難免就將山芋葉子劃破了,何氏便大聲呵斥它。小東西輕巧地躍下山芋垛,挨在菊花的腳邊蹭了蹭,“喵”地叫了一聲,可憐兮兮的樣子。
槐子跟菊花坐在一處,見她打了個哈欠,忙勸道:“菊花,你去睡吧。要是熬狠了,明兒沒精神哩。”
何氏也嗔怪地白了她一眼道:“你這娃兒,咋喜歡湊這熱鬧哩?這也不是啥新鮮活計,不過就是把山芋藤剪成一截截的,我就沒瞧出來這有啥好玩的。你夜裡還要給兩個小的餵奶,還是早些去睡是正經。”
張大栓倒是沒勸,只是呵呵笑。
菊花將手中墨綠的山芋秧子捋順弄整齊,再用稻草捆紮起來,山芋葉片擠在一塊,蔥蘢一大把,她端詳了一番,才丟到一旁。
見何氏擡眼看自己,忍笑解釋道:“娘,這些日子我天天都睡得早,沒那麼多瞌睡。陪你們一塊剪,還能說說話兒。我除了不喜歡幹蠢笨的活計,像種菜、摘花生、掰葵花籽、摘果子、剝黃豆、挖山芋,還有撈魚,我都喜歡。”
槐子搖頭,一邊“嘎吱”剪個不停,一邊呵呵笑道:“娘還不曉得你那脾性?不過就是怕你熬狠了。”
菊花不在意地笑着,心道哪裡會熬狠,這地方晚上也沒個娛樂,要是不看書不做針線的話,那真是天黑就睡了,所以,她是不擔心睡眠不足的。估摸這會兒也不過晚上八九點的樣子,他們才吃過晚飯沒一會哩。
何氏對菊花道:“哪回讓你下田打一回稻子,再不等麥子割了,就用連枷打小麥,不曉得你喜歡不喜歡?”
菊花聽了忙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聲道:“不喜歡!不喜歡!娘,我在家做飯把你們吃——燒飯這活計我幹得可順溜了。”
張大栓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槐子也樂呵呵地瞧着菊花笑,何氏白了菊花一眼,也抿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