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歲月靜默如謎

儘管多年未曾謀面,但劉臨風依稀記得,管事堂長老劉師叔不僅長相俊朗、風度翩翩,關鍵是平易近人。當一個人在微末之際,能遇到待你稍微好一點的人,心裡定會好感倍增,所以劉臨風至今想起劉師叔,心底都灑滿暖色。

臨近管事堂,遠處看到霏雨正指揮宗門弟子,搬運着下山採買的物資。看着那道熟悉的倩影,劉臨風怔怔出神,突然想起了小迷。

小迷原本是九峰山的一隻迷兔,天生擁有幻法,善於變化。在凰芊羽的幫助之下,劉臨風激發體內鳳凰血脈纔將其收服。出了天地陣之後,小迷便幻化了霏雨的樣貌,陪在劉臨風身邊。一路同生共死、捨命相隨。

熟悉的倩影,如同裂空的閃電,直擊心底,喚醒了劉臨風心底的記憶。九峰山上,捉到九珍靈氣參,大部分拿來提升自己的修爲,剩下的一顆參珠至死還爲他保留着;爲保護劉臨風逃脫劉銘、劉克非的魔爪,捨命提前甦醒,最後捨身擋下白骨舟上骷髏蜘蛛的致命白骨鞭,而小迷自己修爲大損,陷入沉睡;仙園遺境甦醒後幫自己擊殺柳戰,尋到築基果、冰靈葉;沙幻之門用十個幻身引開各路殺神,保劉臨風死裡逃生;魔域陷陰城不停的呼喚纔將自己魂魄喚醒,不然,至今仍被幽冥鬼將控制身體;遭到陸無塵偷襲時,又是小迷捨身擋住一擊;身體靈氣混亂,引發蠍毒發作,眼看要身死道隕,又是小迷,騙去龍藤靈草,用自己的性命爲劉臨風解毒……

劉臨風的耳邊此時響起了小迷最後說的那句話:“主人,我還想起了仙園遺境中冬蘊之地的那棵冰晶樹,好美!我最懷念冬蘊之地了,因爲那裡只有主人和我……”當時,劉臨風想去將小迷抱緊,但小迷額頭的月牙一閃,幻化回迷兔樣子。

往事沉積爲一滴滾燙的淚水,從劉臨風眼窩無聲滑落……劉臨風看着眼前的霏雨,已不再是霏雨,而是小迷,那個世間獨一無二的、無私給他關心、爲他捨身赴死、有情有義的親人小迷,劉臨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走過去,抱緊她!!!

正當劉臨風快步走上前,要去擁抱那道倩影的時候,淚水模糊的眼中卻看到一人提前抱住了眼前的倩影。劉臨風的鳳目一怔,恢復了些許清明,連忙擦乾淚水。

見那二人相擁後,男人握着霏雨的玉手,含情脈脈的看着對方,柔聲說着什麼,分明就是一對戀人。待看清擁抱霏雨的男人後,他呆住了!

這個人,擁抱霏雨的這個人,握着霏雨柔荑的這個人,正是管事堂長老,劉師叔!這怎麼可能?

霏雨只比劉臨風大四五歲,而這位劉師叔呢?他們年齡相差幾百歲吧?做爲修士,容貌可以服用駐顏丹藥,保容顏不老;修爲越高壽元越長,化神境更是能得永生,所以修士不會刻意在意年齡。但是他們之間,相隔的不僅僅是懸殊的年齡,還有輩分,高高在上的長老與一名不入流的弟子……不管怎麼去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直白點,霏雨一定受到了脅迫!

可這一切還是發生了,周邊的弟子,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但他們似乎早已習以爲常,繼續忙着手裡的事。

停住腳步的劉臨風微微轉頸,輕咳一聲,上前道:“劉臨風拜見劉長老,見過霏雨師姐。”劉長老轉身看到劉臨風,繼續牽着玉手,笑着說道:“哈哈,原來是劉師侄,傷勢如何?”

一旁的霏雨似乎有些難爲情,抽出了玉手,略顯尷尬的問道:“何時出關的?我曾多次去探望過你,周長老說你一直在閉關養傷。”話裡並沒有帶任何稱謂。

劉臨風拱手回道:“多謝劉師叔,霏雨師姐關心,我的身體已無大礙。”

劉長老眉頭微皺,伸手阻止道:“唉!劉師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還喊師姐,應該喊師嬸。”劉臨風當時就驚掉了下巴!!!

劉長老根本不在意劉臨風的眼神,再次抓過霏雨的玉手,說道:“霏雨早已將終身許我,如今是我的道侶,宗門內人盡皆知。我做爲你的師叔,你應該稱呼她爲師嬸。看在你多年侍奉掌門,久未在宗門走動的份上,這次就繞了你,下不爲例!”

劉臨風被這句話轟的裡焦外嫩!!!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剛纔只是以爲二人關係親密,沒想到竟然結爲道侶。怪不得剛纔師傅支支吾吾,原來如此!按照周長老眼裡不揉沙子的性格,這種事是萬萬不會發生在殘靈宗的,這其中肯定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

劉臨風暗中使勁兒,拉了拉臉上的笑肌,呲牙拱手道:“理應賠罪,理應賠罪,劉臨風見過霏雨師…師嬸。”這笑,過於不自然!這話,怎麼就那麼彆扭?

簡單寒暄之後,劉臨風轉身告辭,他實在是片刻都不想停留。

出了管事堂,劉臨風去了火竈房,胖管事已隕,他也不知想看點什麼,算是懷念?突然想起劉銘,找了一位火竈房弟子詢問,卻說從未見過此人。劉臨風心想:劉銘丹田盡毀,可能走在了胖管事的前面,所以這些新晉弟子無人知曉吧。

山下,湖邊。

劉臨風望着平靜的湖面,也唯有它,看不出一絲變化。不知這片湖水在這裡靜靜的趟了多久,看過了多少塵起塵落。

正望着湖水發怔,身後一女子柔聲道:“還記得以前,我們一起在這裡吃過烤魚麼?”聲音裡充滿了嚮往,似蘊含了那時的快樂。

劉臨風轉身,見是霏雨,拱手道:“拜見師嬸。”

霏雨面無表情的回道:“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叫我霏雨師姐。”眼神呆呆望着湖面。

劉臨風見此,握了一下拳,低沉問道:“嫁給他,可是受過脅迫?”

霏雨的眼底一下子溼了,好久,好久,沒有人這樣跟他說話了。霏雨深吸一口氣,壓制了要涌出的淚水,笑着說道:“不!”鏗鏘有力,卻又飽含淒涼。

“是我主動勾引了他”。

劉臨風胸口一沉,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也不可能想到會是這樣,去勾引一個幾百歲的老……

霏雨接着說道:“宗內競爭的殘酷你是知道的,當年你我不就差點喪命麼?但是你不要以爲除掉了劉銘、劉克非,就天下太平了。其實還潛藏着數不盡的劉銘、劉克非,甚至比他們更惡毒。”說完她狠狠的咬了一下牙,似是想起了某個人。

劉臨風想起當年爲了幾塊下品靈石,和霏雨一起去冒死,禁不住問道:“你需要靈石麼?我可以給你。”但他說出口後,馬上就後悔了。現在的霏雨,還會缺靈石麼?

霏雨看向劉臨風,笑着說道:“謝謝你當年給我的築基丹,只可惜第一次我築基失敗了。後來,家族的要求越來越多,我一個小小的練氣期弟子,哪有那麼大的能力?我思來想去,與其把身子給了那些雜碎,還不如找一個比他們都有權勢,能給我一切的男人。他,就是劉師叔,他掌管了宗內日常的所有事物,掌門又常數年不路面,還有誰比他的權力更大?因此,我用我的身子換來了這一切,我想要的一切。”

劉臨風沒有說話,靜靜的聽着。他無法用自己的思維去想象霏雨的處境,也想不通她爲什麼這麼做選擇。但是在看過了天地陣外面的世界之後,他知道了真正的殘酷是什麼。與天地陣外被隨時踐踏的境遇相比,這裡時刻被保護着,但還滋生出如此多的惡念、惡欲、惡人、惡事,劉臨風越想越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霏雨突然伸手:“給我一塊下品靈石。”劉臨風不明她什麼意思,但是照做了。

霏雨看着劉臨風遞給她的下品靈石,笑了,笑的是那麼開心。突然,她擡手將靈石扔到了湖中,擡頭說道:“那年的一個晚上,我在這湖裡洗澡,不小心丟了一塊下品靈石,我想讓這一塊靈石永遠在這片湖裡。”說完,霏雨轉身走了。

劉臨風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那個腰似細柳,面似桃花,翩翩的衣角帶動嫵媚的眼神,朱脣未啓笑先聞的霏雨,漸漸走遠,再也看不到了……

走遠的霏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她想告訴那個人,自己在第九峰山死湖邊上,就已經芳心暗許,那時年紀都還小,就一起經歷了生死,算不算青梅竹馬?但是後來她怎麼也找不到他,她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她等過,但是命運似乎沒有給她太多的時間去等,她最終選擇了向命運低頭。現在,就讓一切隨着那塊靈石沉到湖底吧。

站在湖邊的劉臨風怔怔的有些出神,他好像看到了當年的幾個年輕人,他們正一起開心的吃着烤魚,有說有笑……

安鄉城外,一片雜草地,劉臨風沒有借用法力,而是用雙手拔着荒草。

待荒草拔完,露出一座快平的荒墳。劉臨風擦去額頭的汗水,道:“段然,我來看你了。”

劉臨風又在段然的墳墓旁邊,挖了一座新墳,將儲物袋中小迷的屍骨放入其中,連同九珍靈氣參剩下的那顆靈珠一同下葬。

“小迷,你旁邊是我當年最好的兄弟,你們做個伴吧。”

劉臨風在兩座墳前盤坐了一天一夜,過往雲煙一幕幕閃過,他不禁感嘆,人的命運容易被偶然所左右,結局往往並不完美,留下更多的是悲劇和遺憾,也許這纔是真實的生活。

歲月靜默如謎,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但唯一幸運的是,始終有人在孜孜探索,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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