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法?”
燕赤俠口中說出來的話讓陳劍臣怔了一下,無法一下子明確。
“某家有一劍法,需要元嬰出竅,御劍而行。然而元嬰出竅,本體缺乏保護,如果樹妖分身來襲,難免顧此失彼。”
陳劍臣明白了,燕赤俠這是生死相托——修道一途,主修魂神,但除非修煉到法相,又或者最高的人仙之境,否則本體都還佔據着相當重要的位置。一旦毀壞,在修道長生路上便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
本來修煉到元嬰就可奪舍,但奪舍一來風險大,二來搶別人的軀殼哪裡有原來的身體合適好使?倒有些走邪門歪道的修士,在壽命將盡時會實施奪舍,藉此延伸己身的壽命。但這畢竟不是正途,亦爲正道所不容。
因此,在大道未成之前,修士對於自己的身體都相當愛惜,不近女色,保持純陽之身屬於普遍原則;更不會恣意與人爭鬥,以免有所損傷。修士求逍遙無爲,在某個程度上也有這方面因素在裡面。
眼下燕赤俠和樹妖爭鬥,需魂神出竅,本體的安危便成問題,這才請陳劍臣護法。同時等於將自己的生死託付了出去,要知道本體如果被毀,與樹妖爭鬥的元嬰就會受到莫大的牽連,牽一髮而動全身,乃至於陷入死亡的深淵。
陳劍臣有些明白住在蘭若寺這些天燕赤俠一直保持沉默的緣故了,敢情在考察自己呢。這是很正常的程序,畢竟彼此之間還沒有熟稔到那個地步。
“燕兄……”
燕赤俠一擺手:“留仙身懷正氣,在斗室內替某家護法,當無紕漏。”
陳劍臣霍然而起,拱手道:“燕兄如此信任,留仙豈會推搪?”此時此刻,豪邁的誓言,決心的承諾俱爲多餘,既已交心,願赴患難,又何必再用言語證明?
當下燕赤俠詳細與他陳述了具體的過程,陳劍臣一一銘記於心。
說完,燕赤俠從身上取出九個鈴鐺來。這些鈴鐺,個個都有拳頭大小,造型古樸,通體古銅色,體表上刻畫着繁多的符文。
看見這些鈴鐺,陳劍臣頓時想起昔日爲對付山魈,慶雲道長所送的鈴鐺。不過慶雲道長的鈴鐺在個體上要小一些,顏色也沒有這般深沉。更奇怪的是,拿着這沉甸甸的鈴鐺,不管怎麼搖動,都無法發出聲響來。
鈴鐺的結構零件都是齊全的,無一缺失,但就是不會響,怎麼搖都不響。
端是令人咄咄稱奇。
隨後,九個鈴鐺,按照一定的分佈範圍,依次全部被燕赤俠拿到外面,懸掛在僧舍區各個方位上。
望見屋檐下的鈴鐺,陳劍臣若有所思。對於道門諸多匪夷所思的手段神通,其實他是嚮往的,不過因爲《三立真章》的緣故,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才捨棄掉。
依照燕赤俠的說法,樹妖視己方爲眼中釘,他們一日不離開蘭若寺,樹妖便難以安心。故而根本不需要主動出擊,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陳劍臣只希望這幾天外面不要再闖進不長眼的人來了,對於歲寒三才子等人的死亡,雖然看不慣對方,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但生命如此脆弱,內心到底會有些唏噓。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總是充滿意外,吃午飯之際,風塵僕僕的聶小倩出現在僧舍區內。
“小倩?”
陳劍臣一呆,沒料到聶小倩會去而復返。
“父親和師兄們隱藏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了,不會有什麼事。”
陳劍臣卻跳起來:“那你回來作甚?”
“因爲你還在這裡。”
似乎很平淡的話,但從聶小倩倔強的櫻脣說出來,卻帶着另一層化不開的意義。釋家有語: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一切,皆爲因緣。
因果種種,一如千絲萬縷,拴綁在衆生之間,雖然肉眼不可見,但卻牽動着人與人之間的種種行爲關係。
人身苦不能自己,又或者說,某些半途而廢的行爲其實就是主觀上的取捨——人生必有取捨。
明媚的陽光照在聶小倩有些憔悴的臉上,但她的眼眸沒有絲毫避讓的意思。陳劍臣就知道她既然回來了,在所有事情沒有塵埃落定的情況下,肯定是不會再走的。她本就是極有主見的女子,認定的東西就不會再輕易改變。
因此,其他一些兒女情長的話也不必要多說:“還沒吃飯吧……”
聶小倩搖搖頭,此時才微微垂下頭去,嘴角很翹起一抹很好看的笑意。
“嬰寧,加一副碗筷。”
“嗯。”
小狐狸很乖巧地又拿出一副碗筷來,看了看陳劍臣,再看了看聶小倩,嘴角同樣彎出一些弧度,顯得有些神秘。
聶小倩過來,陳劍臣便給她介紹燕赤俠,聶小倩知道其爲世外高人,不敢怠慢,連忙斂身施禮。
燕赤俠哈哈一笑,道:“巾幗不讓鬚眉,留仙,你倒是很有女人緣啊,果然富貴中人也。”這話不免帶着調侃的意味了。
陳劍臣一笑置之。
這一頓午飯吃得很是融洽,對於聶小倩的去而復返,燕赤俠甚爲讚賞,常和聶小倩說話,說着說着,飯後居然主動提出要教聶小倩一套劍法。
聶小倩又驚又喜,但轉念一想,道:“燕大哥好意,小倩心領了,不過我已有師門在身……”
燕赤俠一擺手:“某家傳劍,不執師禮,你不用介懷。”
於是聶小倩不再拘謹,恭敬一禮道謝。
燕赤俠對陳劍臣道:“留仙,我這劍法,只傳於聶姑娘,你和小狐狸先出去走走吧。”
他說到小狐狸時,聶小倩就很驚奇地看了一眼嬰寧,不解爲何燕赤俠如此說辭,不過她心有分寸,也沒有多問。
“啊?”
陳劍臣啊了聲,嘴一撇:“燕兄,你這未免厚此薄彼了,我還想在邊上觀摩學習一二呢,你也太小心眼了吧。”
燕赤俠一本正經地道:“法不傳六耳,更不入四眼。這一套劍法雖然不屬於蜀山秘傳,但某些形式不可廢棄。”
陳劍臣嘟嚷道:“你們道門門戶之見實在有些不講理,框框條條,如同枷鎖,長期以往這般敝帚自珍,很容易會造成後繼無人的式微局面。”
燕赤俠不爲所動:“道可道,非常道。道是自己的道,別人如何與我何關?修道講究清心寡慾,自求安靜,可不是幾十人、甚至上百人濟濟一堂地坐在一起讀書念字。那是你們儒家的排場,不是我道門的。”
他說得在理,道門、釋教、儒家,各有傳承,歷史上千年,在意識形態上涇渭分明,雖然也會存在互相交流融合的情況,但基本都是他山之玉,取長補短,實質核心的東西是不會隨便發生改變的。
這一改變,就是根本性質的改變,面目全非了。
門戶之見,意識形態上的爭執,很難取得統一,口舌之爭更沒有任何意義。陳劍臣便帶着嬰寧離開僧舍區,準備到湖邊走走。
他們離開後,聶小倩忽然一咬牙,道:“燕大哥,這劍法,我還是不學了吧。”
燕赤俠斜眼一瞥:“你怕留仙會不高興?”
聶小倩點點頭。
燕赤俠嘆道:“關心則亂,果不其然。傻丫頭,你學了這套劍法,不就等於是留仙學了嗎?況且,留仙身懷正氣,修得是儒家神通,再學劍法,實在無益。剛纔之言,戲言耳。”
聶小倩雙眸頓時亮起來,面色有些羞意的紅:“多謝燕大哥指點迷津……嗯,不過小倩始終不解,爲何你突然間願意傳授一套劍法給我?”
要知道,如此規格形式的傳授,可不是江湖賣藝的伎倆,簡直可遇不可求。
燕赤俠淡然道:“某家做事,向來爽性而爲,哪裡有那麼多爲什麼?這個問爲什麼,那個問爲什麼,天地之間,又哪裡有那麼多爲什麼,想好了就做,做了就絕不後悔,此心坦蕩,不負平生即可……閉目定神,某家傳你劍訣。”
聶小倩當即端坐不動,肅然定神。
燕赤俠嘴上說沒有那麼爲什麼,但世間萬事總有因果,他要傳劍給聶小倩,一方面是因爲陳劍臣的緣故;更重要的是欣賞聶小倩敢愛敢恨的性子,並且,看得出來她很有修劍天賦,宛如璞玉一塊,埋沒可惜了。只是礙於規法,不能傳授蜀山秘訣,索性將另一套得意劍法傳給聶小倩算了。
這一套劍法,乃是他平生自創,名曰:《三生劍》;
於是右手食指凌空一點,相距聶小倩額頭三寸。
嗡!
聶小倩腦海驟然閃現出一道光芒。
這光芒出現得毫無徵兆,先是細細的一根,如同一根瑩瑩的繡花針,出現在茫茫腦海之中。
隨着光芒飛近,形體開始變大,光芒漸盛,熾熱起來,好像一簇白色的火焰。火焰長條狀,越飛越近,依稀到身前處,卓然成型,乃是一柄長達丈餘的巨劍,形神畢備,鋒芒盡露。
呼!
巨劍高高舉起,裹挾着凌厲無匹的氣勢,一劍當頭劈下!
轟!
茫茫腦海一分爲二,泥丸宮世界開闢而成,是謂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