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混賬!粗鄙武夫敢盡攬吞天之功,何其之貪婪也。國家武人不堪如此,朝廷怎能蕩平天下逆賊?!”
縣衙的書房,李楹面對報捷的劉暹信使那是一臉親切的。可當他看了信使遞上的代筆書信之後,滿腔火氣噌的一下就躥上來。三十年讀書培養的所謂心性城府,在這一瞬間沒起半點作用。
潛入縣城遞交書信的人還是範德彪,他沒自己大哥範德榜知文識字的本事,範家也是小戶人家,傾盡全力供養出一個讀書人已經難能可貴了,可沒本事再讓範德彪捧上書本,往日他就是土地裡刨食的泥腿子。但在範德榜兩試秀才不第,最終爲生計混入劉暹一夥的時候,生性膽大的範德彪渡過一段初期的拘束緊張後,他在刀客中混的是如魚得水。
這次要在義軍數千人馬的包圍中混進縣城送信,劉暹數遍全營,適合的人是不少,可還處以閒職的,還真就只有範德彪了。
範德彪五大三粗的,範德榜讀書的時候也有範大個子的稱呼,兄弟倆都是‘高人’。又因爲常在農地幹活,範德彪不拿刀時給人的感覺就是一賣苦力的敦厚莊稼漢。可他心思真是很靈活的,看到李楹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心底裡一片喜悅。
“你速回柳林鎮,告訴你家練總,盡把心放在肚子裡。是他的功勞誰也搶不走!”
當官的果然還要用當官的來對付。聽着李楹一副斬釘截鐵的語氣,範德彪心裡高興得很,面上狠狠地點頭,把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敦厚老實人形象表現得入骨三分。
命人送走範德彪,李楹坐在書案前,冥思許久,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和一份上書。前者交由陝安分巡道道臺張守岱,後者給布政使毛震壽。
毛震壽就不必說了。在陝西動盪,西安被圍的情況下,布政使已經是漢中府可聯絡的最大上官了。戰功封賞,一應皆毛震壽置下。
李楹在請功的上書上狠狠分潤了一大筆功勞給毛震壽,這對近半年來連戰連敗一片焦頭爛額的毛震壽來說,絕對是雪中送炭。按照官場規則,如此就足夠了。可有了楊光澍這個武知府後,李楹怎麼想心中都不安寧,萬一姓毛的也利令智昏了呢?所以他牽連上了分巡道臺張守岱。
張守岱,這可是個大人物。漢中府的直屬上司,駐址漢中,奉命辦理地方軍務,負責修治軍械,構築城池,巡視南山各處要隘事。雖然因爲有毛震壽的存在,被壓制了光芒,可他要犯起擰來,毛震壽也要讓他三分。因爲張守岱是出身海豐名門張氏,世代官宦子弟,叔父張衍重、張衍熙盡皆兩榜進士出身,族叔張洵更爲翰林院庶吉士,叔祖張映臺同樣進士出身,祖上張映漢更曾任湖廣總督,刑部侍郎,戶部侍郎等。著有《毛詩匯參》12卷,《毛詩韻考》8卷,《韻學弟子訓》4卷,《奏疏》30卷,詩稿若干卷,名滿士林。
而張守岱自己呢?道光二十三年舉人,二十五年進士,先爲翰林院編修,後做吏科給事中,清貴的很。現在外放,數年升職道臺,可以說已經是走上了升官的快車道。不出意外,十年內封疆大吏可期。
這樣的一個人,毛震壽哪裡敢輕易得罪,楊光澍也不放在張守岱眼裡。且張守岱爲人清廉,盡忠職守,官場民間聲名甚好。不管是張守岱爲自己名聲考慮,還是爲家世着想,多伸手的事他除非走投無路,肯定能不做就不做的。李楹給毛震壽的請功文書中,分潤的也有張守岱的功勞,就不怕張守岱再貪墨戰功了。
有這樣的人來牽制,李楹纔敢對範德彪放出讓劉暹放心的話。
而何至讓李楹堅信張守岱會出手相助的原因,只一文武之分就足以了。
楊光澍是任了知府文官不假,但張守岱、李楹這等正派兩榜進士,可都沒誰把楊光澍看成科場出身的自己人。
……
青石關,毛震壽行營。
接到楊光澍的報捷文書後,毛震壽樂得自是哈哈一笑,自從洋縣大敗之後,他就已經被北京點名批評了,這封捷報對他來說可謂是一場及時雨啊。但繼而他就又皺起了眉頭來。
楊光澍是什麼人,如果是當初任命他暫署漢中知府時候的毛震壽還不清楚的話,現在的毛震壽可就看的一清二楚了。這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漢中府城被圍期間,楊光澍做了什麼好事,毛震壽青石關近在咫尺也是清楚地很的。他能有這本事這能耐?毛震壽一萬個不信。
如果自己把捷報報給了潼關的欽差大臣勝保,和在陝鄂邊界與太平軍對峙糾纏的西安將軍多隆阿,後腳捷報又出了問題,那可就老壽星吃砒霜,自己找死了。
毛震壽立刻命人往城固柳林鎮打探。
第二天,派出去的人手還沒折回來,城固縣令李楹的報捷文書卻快馬送到青石關來了。毛震壽打開一看心頭震了震,城固縣文書上所報戰果只有六七千人,比楊光澍的萬人少了老一截子,可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戰功何人所得,不是知府楊光澍,而是城固縣的一個無名團練練總劉暹。
毛震壽黏着文書這時候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肯定是姓楊的獅子大張口沒和城固縣談攏,就先上前一步要把戰功整個奪走了。否則李楹的請功文書上,自己跟分巡道張守岱的功勞一個沒少,怎就把知府給忘了?李楹這是反擊到了。
心底裡毛震壽甚瞧不起楊光澍的粗魯和不守規矩。你文場是文場,軍伍是軍伍,既然脫了武職進了文官系統,那軍伍裡的一套就休要再耍再用。太粗魯,太粗鄙,吃像太難堪!
但毛震壽卻清楚楊光澍自己必須要保。他是自己的人,不提這半年來楊光澍給自己送了多少好處,只因爲他是自己的人,毛震壽在眼下局面要保持住自己的權威就必須保住楊光澍。否則他布政使的權威就真的要丟的一點不剩了。
“嗯,就給那練總一個把總頂戴,李楹加通判。”
做到一省布政使高官的人,政治智慧絕不腦殘。毛震壽知道楊光澍這樣吞吃全部戰功的行爲是不可行的,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吃獨食了。所以對李楹和劉暹必須加以安慰,反正漢中通判也是空着,兩個月前死在了支援鳳翔的戰場上。那就拿來安慰住李楹,只要李楹安穩了,那個小練總就是再不願意也蹦躂不起來。
“報——”布政使衙門經歷司經歷文運熙飛一樣衝進來,“大人,張道臺上書漢中知府楊光澍貪庸誤國……”
“什麼?”正要提筆而書的毛震壽渾身一震,啪,手中筆桿掉在了白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