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縣華陽鎮。當年的戰爭痕跡已經完全從鎮子消失,這裡有的只是太平、安樂和富裕。鎮子北頭一家質樸的宅院裡,王貴生,劉暹的老舅,正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面色嚴肅的對一個年紀與他大小差不多的老太太道。
“三姐,你可要想清楚了。方家就大猷一個後,他要是踏進了軍情處這道門,就跟前明時候的錦衣衛一樣,那一生可就都絆在裡面了。老五那裡有的是空位置,等大猷媳婦把娃娃生下來,方家有了後,就是要拼要搏,軍伍裡廝混摔打,可是比軍情處風光多了。”
老太太臉上表情放的很平淡,“貴生啊,五兒那孩子設下了軍情處這勾當,那就是因爲有事明面上不好辦,辦不好,辦不下!是不這個道理?”
王貴生點頭,隱藏在陰暗處的軍情處,辦的就是見不得光的事情。
“那孩子是作難了啊。這地方可也見不得消息泄露出去,一定待穩妥。咱們親戚要不就難的地方幫,去軍隊錦上添花作甚?”
老太太是王貴生的堂姐,跟劉暹自然也算是親戚,雖然關係遠了不少。夫家姓方,已經走二十多年了。兩個兒子都是當年劉暹拉隊伍時候的老人,但是運氣不好,一個死在了大渡河,另一個喪在了新疆。兩個兒子獨留下一個孫子,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剛剛娶妻,還沒有後。
王貴生這次找上方家大門,說真的,所圖的勾當真的不光彩,事情要真辦了。還可能影響方家媳婦的名聲。只因爲這件事劉暹就要跟自己扯上瓜葛,而王貴生家也好,劉暹姨夫霍偉家的人也好,都沒有年齡段適合的人,並且兩家是什麼家門。那寶慶的狗腿子就真頂一個豬頭,也不會不長眼惹到真正的高門大戶不是?
方家家風很質樸,事實上除了五百畝地和一片山林外,方家的家底也是較薄。看起來就似一般的小地主一樣,很易矇騙寶慶的那些狗腿。
方家並不是王貴生唯一的選擇,王霍兩家的近親中真正的窮人沒有。但像方家這樣的家境和家風的,還有幾家的。
劉暹發達後很注意老家的親戚,他不會讓他們繼續過苦日子,但是誰敢打着他的名頭在地方上爲非作歹,那也決不輕饒。這些年下來。劉暹不出五服的遠近親戚都表現得十分優良。如王家、霍家這些真正的至親,修橋鋪路,濟窮撫困,還給劉暹在老家裡贏得了不少光彩。
方家已經是相當近的親戚了,並且兩個男丁先後戰死在疆場,縱然他們自身的職位並不很高,才能不算得出衆,但方家在劉暹心中絕對是記掛着的。方大猷只要願意。教導隊中始終有他的一個位置。
不過王貴生還是忽略了人性的不安感。他是劉暹的老舅,劉暹老孃活着的時候對這個小弟,那就不是一般的親。劉暹老爹也把他當自己的親兄弟,到了劉暹這,雖然人的內核換了,但劉暹可沒表現出絲毫疏遠這個舅舅的意思啊,連自己的婚事都是王貴生出面的。王家的幾個表哥表弟、姐夫,沒妹夫。才能不出衆,不像姨夫家的兩兄弟。現在都獨當一面了。也加入到軍中,被放在後勤部隊裡。人雖沒鍛煉出來,現在都回漢中盯着工廠,或做起自己的生意來了,但哪一個頭上頂的不是三品、四品的頂戴?並且始終掛着秦軍系統裡。所以王貴生看劉暹,根本沒有一絲的距離感,自始至終都是親的很,他根本不擔心有一天劉暹不跟他親戚了,關係疏遠了。王貴生感覺中的‘親情’,跟方家這種遠親大有不同的。
方老太在兩個兒子戰死後,可以安心的等一年、兩年、三年,但是方大猷沒成婚的時候,她心裡頭就已經着急了。時間是消磨一切感情的最好工具,她怕自己孫子成婚育子的時候,劉暹已經把她方家給忘了。
畢竟六七年時光了,劉暹自己也離漢中四五年時間了。
所以王貴生今天找上門來,方老太是一萬個願意。軍情處,不能放到明面上,這有什麼,這樣纔是上位者真正的心腹。錦衣衛一樣,那纔好呢。
方大猷本身在得到王貴生的保證——‘媳婦絕對沒事’之後,也一口氣認下。連方家媳婦,雖然內心很是忐忑,但是祖母和丈夫都認同的事情,舅爺又下了保票,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吃虧受辱,事關自己丈夫的前途和方家的門楣,她也是懷着擔憂認下了。
於是,一個局就在華陽鎮鋪開了。
華陽鎮,因儻駱道而興起的一座城鎮。後世的時候,從鎮子再往北就是長青國家森林公園。
在洋縣的各鄉鎮當中,華陽鎮的繁榮是首屈一指的。因爲華陽鎮本身產的稻米和棗皮,在整個陝南和川東北都聞名的,再有鎮子外的大山上遍佈藥材,這裡算是漢中的一處藥材產地。第三,就是同治十一年的時候,這裡發現了一處石英礦。
如果是在大清朝別的地方,石英礦根本半點作用都沒有。但是在漢中,在有着玻璃、水泥、鑄造等近代工業漢中,石英礦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也因此,華陽鎮一溜小跑的走到了洋縣所有鄉鎮的最前頭。
已經進入到冬季,臺灣還依舊單衣呢,漢中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棉衣。酉水結了不厚的冰層,行船已經不能了,石英石的外運就又回到了馬車陸路之上。也因爲讓華陽鎮的市井比之前更熱鬧了幾分。
雖然華陽鎮出產着石英礦,但是因爲這裡缺煤,玻璃、水泥、鑄造等行業根本沒在這裡發展。所以華陽鎮本身玻璃、水泥等物件的售價,並不比縣城便宜。
熱鬧的華陽鎮中流動人口是很多,幾個服色鮮亮的漢子進了鎮子也根本沒人去注意,直到他們悄悄的扯着人問來話,這才引得周圍人張望過來。
“誰是礦上的主家?這我哪能知道。不知道!”
“礦場沒有官府的批准?是私採盜挖的?這我哪能知道,不知道!”
“礦場沒交足稅錢?不知道,我一個小老百姓,做個苦工,哪知道這個!”
如果屢屢是這樣的問話在華陽鎮裡還引不起百姓商賈的關注,那當地的老百姓就太見多識廣了。
寶慶這幫狗腿,幾次碰壁,爲人避之不及,還引得周邊百姓指指點點。個個怒火中燒。“他孃的,老子就不信挖不出點東西來!”爲首的漢子發狠了說。
但已經做好了局的軍情處,怎麼會不給他們指條路呢。就在幾個人等的不耐煩的時候,一個轉機出現了。一個吊眼無賴漢貪圖兩塊銀元,給這些人指了條路。
“看到沒有,那小兩口,鎮東方家的人,他家的山林就挨着礦場,聽說最初那礦山就是他家的林地。找他問問絕對能清楚。”然後又說了說方家人的來歷,當然是隱瞞了方家與劉暹的關係,只說是秦軍子弟,但正壯年的當家人死在新疆已經許多年了,現在方家就是個沒了頂樑柱的小地主而已。
爲首的漢子斜眼看過去,正見到方大猷和他妻子在前面走着,身後跟着一個隨從和一個婆子。“嗨,這小娘子長的還夠俊俏!”
無賴低頭哈腰的退走,走不兩步就拐進了一個衚衕裡。一臉的賠笑立刻變成了冷笑,“不知死活的東西,看你們能不能活過今天。”
狗腿慢慢跟了上去。他們在的地方正是華陽鎮的中心,是整個鎮子最繁華的地方,人來人往,人流穿梭密集,太顯眼了,這些人並不準備在這個地方就做活兒。他們就跟着方大猷小兩口,一直往鎮子東走去。
華陽鎮當初的鎮牆已經給推了。面積大了,鎮牆影響發展,而且隨着熱武器的出現,鎮子那單薄的圍牆所能起到的防禦作用,幾乎沒有。推平鎮牆的時候,倒是全都同意。更有些鎮子裡的士紳說笑,那鎮牆連他家新修的水泥牆牢靠都沒!
爲首的人目光還在打量着鎮子裡的左右,那沿街的店鋪和一棟棟樣式一樣的房屋,他的眼睛就感覺不夠用一樣。自從進入漢中府以後,這漢子覺得西安城跟漢中府比起來,漢中這裡更像是省城。
剛剛正過臉,就聽到身邊響起一陣抽氣聲,像是見着了神仙一般。漢子擡頭,脖子立刻是一僵,大腦裡完全都只剩下璀璨到極點的寶光。方大猷妻子手腕上帶着的一串水晶寶石鏈子,晶瑩剔透,陽光下熠熠生輝。
漢子的眼睛完全被閃花了。只是市井幫閒出身的他,沒見過大世面,真正的寶貴玩意兒也不是他這種人有眼福見到的。所以這串要是變賣的話,足可頂得上三四千兩銀子的水晶寶石鏈子,就已經把他給晃暈了。
午時陽光灑下,被這鏈子閃射四處,隱隱透着彩光。
“他孃的,這樣的好東西,不知道這小娘子的公爹從哪裡搶來的。”
身邊的同夥夢囈般地呢喃道:“那是寶石啊還是珍珠?這待值多少銀子啊?”
“老大,幹他這一票,咱們就發啦!”貪婪的聲音驚醒了所有人。
一道道目光集中在了爲首人身上。他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狠叫:“哥幾個換裝扮,幹了這票!”
一夥人鑽進一個衚衕裡,很快的,幾個頭戴官帽,身穿號衣,挎着腰刀的官差就赫然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