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然唱得是意料之中的差,你看阿水,雖然你一副君王面癱臉,但嘴角那一勾笑,還是沒忍住吧,哼,知道改日私下裡,你必定要笑我唱得差,不過好歹,這黑衣將軍,還是選了我們的調子。
黑衣將軍,說秦太子特意有一份禮物,要贈給譜出曲子的人,讓我和隗上去領賞。
我看看坐在殿上另外一側的阿水,他正好看向我,喂,你還是輕巧好孩子臉看着我舒服,不要一直這種嚴肅的表情看着我,就好像其他的君王,冷冷的告訴一個奴才,你們給本王長了臉,本王很滿意,准許你們上來領賞。
我又用眼角掃了掃身邊的紅黑雙煞,嫉妒眼,你們又來了,不過我就喜歡看你們這樣。我高興的欲同隗姐姐一道,上去領賞,隗卻一反常態,起身先行,似乎想把我擋在後面,不太對勁,她不像是個急着邀功貪賞的人啊,不論何時去何方,她永遠都是與我並肩而行的啊,我試圖與她並肩,她卻故意壓制住我,讓我只能在她身後。
終於上得殿來,隗卻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小匕首,這匕首薄如蟬翼,柔韌性極強,她綠衣翩翩,直刺向黑衣將軍,事情來得太突然,也來的太快,我沒反應過來,阿水隔着一段距離,也來不及救場,別說阿水,黑衣將軍自己都沒來不及躲,雖說習慣性的側身,他的臂膀還是讓隗刺到了。
只見他右臂被隗的匕首化開一個大口子,血從口子裡,順着手臂往下滴。
阿水欲靠向黑衣人,黑衣人卻擺擺手制止了他,我欲上前去,隗卻還是把我擋住了她身後,她一把將自己的面具扯下,擲於地上,她的眼裡有一種仇恨,我從未見過她用這樣仇恨的眼神看過一個人,但這仇恨裡又有一種不忍,就和她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一樣,有一種不忍的痛惜。她緩緩伸平了右手,匕首直指黑衣人,擺出一個迎戰的姿勢道“丕豹,你我終究等來了結的這一天。”
那丕豹卻也不迎戰,只是徑直走到隗面前,竟然直接將心房對準匕首刃前,他雙眸似水,柔情萬千,有心疼,有欣喜,也有內疚,那是一個丈夫看自己妻子的眼神,丕豹一改他那洪亮的聲音,輕聲說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他熟悉而溫柔的說,彷彿他夜夜都在反覆吟誦,早已爛熟於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說到這裡,他竟然因爲哽咽而說不下去。
隗握匕首的手在抖,抖得厲害,因爲抖,她都不能刺下去。丕豹的男兒淚,終是情不自禁的流了出來,他一字一句的說完《子衿》的最後一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說着,他,左手握住匕首,全然不顧鋒刃劃傷了自己“自你去後,豹再無歡喜。”
我看見,隗的右手,似乎要漸漸鬆開匕首,就在這時,丕豹左手握緊匕刃,反手向外一搬,右手形如鷹爪,竟然一爪抓向隗的心房,毫無猶豫和憐惜,我聽見隗胸骨斷裂的聲音,然後我看見血從五個深深的爪印中涌了出來,她顫抖着,難耐地伸長脖頸,劃出一道十分美麗的弧度,終於轟塌於地,我扶住她,卻已經遲了,她雙眼還停滯在含情的時候,她窄緊的衣裙,好似如茵的碧草,隨着輕風揚起又落下,那是她唯一的氣息。
再沒有人,會環佩鏗鏘,對我靨笑春桃的說“我信”;再沒有人,與我一道大碗喝酒,斥責只能低頭不能揚眉是狗屁;再沒有人,和我一同睡在淡紫色的被子裡,徹夜談心;再也沒有人,與我一同登臺,睥睨紅塵;再也沒有人,願與我結拜,告訴我認識我二十八日,卻勝過認識二十八年。
之前她的種種怪狀,我本該再勤奮點,再多想點,理出頭緒。
我光顧着隗,卻沒有考慮到,那丕豹,已經一掌向我抓來,我雙手推起一股氣流,自己被氣流衝得後退了一步,丕豹也被氣流衝到,身子後仰了半步,沒有抓入我的肉內,只是空抓下我胸口的衣布,我上身的衣衫垂下,露出一隻乳來。
丕豹欲再抓,卻疑遲的不敢向前,我順着他震驚的目光看下去,他盯着的,正是我胸口戴的那個小星星。任好送我的那個小星星。
“將軍小心。”阿水口中說着,身子卻縱隔在丕豹與我之前,似在維護丕豹,實則是擋住了發愣的他,我趁着這個機會,趕緊腳底抹油,跑!
“來人,快給我來人。”我聽見身後的阿水喊着“快來人給我捉住這個刺客。”
跑!跑!跑!
雖說我跑得快,但我要是就只這麼橫衝直撞的跑,怎麼可能跑得出這個鄭宮,那些侍衛又不會傻得只在你後面追,他們會在你前面攔你麼,他們會從四周包圍你麼。我好歹還是有頭腦的,每個宮殿總有些隱蔽的角落,我找到了一個,躲了起來。
任你們跑來跑去四處找我,我只做到平復心跳,好使呼吸無聲。
似乎四周已經沒有什麼腳步聲了,侍衛們是不是都走了?或者,已經在我周圍埋伏好了?我想探身出去看看,卻又不敢。卻有一雙眼睛,直接繞過掩體,看着我。媽呀,這是鬼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而且居然能發現這麼刁鑽的角落。算了,我只好硬着頭皮與他面對面,圓凸眼,突出鼻,這不是婁老麼?他怎麼穿了一身宮裝?莫非他原是宮中的人?這也難怪了,我早知道阿水不是他的客人,是他主子。
“主公吩咐千萬保你安全。”婁老說着,給我一套宮裝“且換了衣服,隨我來。”
也只能賭一把,信他一回。我因爲換了宮裝,成了男侍衛,加上婁老似乎是個總管什麼的,雖說一路上到處是侍衛嚷嚷着什麼四處搜,不要放跑了刺客之類,卻沒有人來抓他們眼皮子底下的我,倒是有不少侍衛給婁老行禮,婁老總是會叮囑他們幾句一定要仔細搜之類,便催促他們快去,帶着我七繞八繞,來到一間宮殿。他讓我進去,自己卻不進去,只是在門口重複了三遍讓我千萬在這殿裡只要不出來,便扣死了門拴,將我反鎖在裡面。
不知道婁老是不是請君入甕,但我被反鎖了也出不去,先看看這是個什麼地方。這宮殿裡點着八盞長明燈,我便藉着這燈光觀察這間宮殿,少見的薰香,雲錦般的牀榻,紛繁雕琢的器具,還有所有的佩飾,都是諸侯才能用的飾物,這裡,是鄭王的寢宮。確定下來,我發才真正不再懷疑婁老,一屁股坐在君榻上,心裡情不自禁反覆回放隗死的那個鏡頭,渾身不覺打了一個寒顫,我看見自己手上的銅環,急忙暗了小圓釦子,銅環彈開去,露出中空的內芯,裡面好多字,小若蚊蚓,我不全認識,但拼拼湊湊半個時辰,還是能湊出其中的內容:
“秦恃軍力,擾邊掠財。
一月數次,狄不敢惹。
攸黃狄女,於夫丕氏。
同投義軍,歃血爲盟。”
隗,原來你們是夫妻啊,這《子衿》怕就是你們定情的詩章了,少年嬌女,共剪紅燭。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繼續看下去:
“世事不料,丕賊叛國。
獻友與敵,女僥得逃。
隱忍四載,知賊將訪,
伺機狡童,願得中選。
可歌於庭,手刃逆賊。
了其今誓,以慰天靈。”
呵呵,還真是恩愛兩不疑啊,隗刻這環的時候,恐怕一心想着殺賊吧,哪會料想,最後卻是這種結果。
“事成必死,只疚一事,
吾得知己,卻謀其心。”
隗,我明白,我都明白,你不願離開狡童院是爲什麼,你默許甚至鼓勵我與阿水歡好是爲什麼,也是你和我來鄭宮是什麼目的,你求我一定要譜出《蒹葭》也是爲什麼,我都明白.....但我知道你是真把我當知己,你還是拿出了《子衿》,最後,你還是始終把我保護在你身後。姐姐,你真傻,你疚謀我心,可是謀你心的人,卻一點也不內疚。
隗啊隗,我好騙,你卻比我更好騙,你說這世間男子,有一類是些濁泥水,沆瀣一氣不言也罷,還有一類就是些揚路塵,表面輕浮腹內草莽,但說到底,都不過是貪冠帽,貪銀子,貪美姬。可最終,你還是栽在了這種男子的手裡。
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隗誠懇而期待的看着我,丹脣外朗,皓齒內鮮,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唱完了這曲子,我們不回狡童院了,任青山素影,碧落黃泉,我們姐妹長相隨。”
隗,你把這句假話說得這麼真,我們唱完了,我們是離開的時候了,我還期待着你打開你的銅環,我還期待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時空穿越,嚇你一跳。
青山在,碧落在,獨有素影已入黃泉,長相隨終是虛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