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鳳先挾住槍尖後,突然沒了動作。
藍苗看情形不對,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快跑!
他拽着呂鳳先,匆匆地穿過一條小巷子,又穿過一條小巷子。直到跑了很久,纔回頭去看,追兵似乎已被甩脫了。
望着身後,他的心中卻產生了無邊的憂慮。
換做原來的呂鳳先,恐怕不會這樣被動,接住敵人的襲擊後,卻毫無反應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在猶豫。哪怕只猶豫了一彈指,那也不是過去的呂鳳先所爲。
一個人之所以會猶豫,表示他已經不知道如何選擇,他迷茫、彷徨。
他正想說話,呂鳳先卻突然甩脫了他的手。
呂鳳先道:“你爲什麼還跟着我?”
藍苗瞪大了眼,往四周望了一圈,道:“你……你難道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鬼地方?”
原來這兩人已跑到了城郊,一片荒野,雜草亂樹,四顧無人。雲遮蔽的月光下,遠處隱隱約約現出起伏的丘陵,倒像是一座座墳包。
黑壓壓的枯樹草叢中,有藍光漂浮,更似鬼火。
一陣夜風吹過,鬼火忽然隨風而起,在空中打着旋兒。風往他們這邊吹,幽森的火苗也飄飄悠悠,向藍苗飛來。
藍苗眨眼躲到了呂鳳先身後,道:“你有沒有看見?有沒有看見?你不怕鬼,我可怕得要命,我死也要跟着你!”
呂鳳先冷着一張臉,唯有快步前行。藍苗緊緊黏在他背後。兩人走過處,野草一路“沙沙”作響。更像有鬼狐緊隨其後。
兩人轉上了一條窄窄的土路後,走不多遠,前方有房屋輪廓顯現。頂鋪茅草,牆由泥砌,像是幾間小小的農家房屋。遠看窗口並無燈光,應是人已睡下。兩人走近,才發現主屋的木門脫落了一扇,窗口結着個大大的蜘蛛網,是間無主的廢屋。
藍苗拽着他的衣角,立即道:“荒郊野外,只怕再走十里,也找不着人家。這屋子還算能遮風擋雨,不如在此暫避?”
呂鳳先的目光也已投入屋內。
房中的佈置十分簡陋,正中放着一張三條腿的八仙桌,牆角靠着只高大的糧櫃。此時桌上已沒了杯壺,櫃中自然也沒了糧食。
主屋右牆上原有一扇門,現在只剩下了門框。望進去能瞧見一角木牀,似乎還有個衣櫃。這些傢俱都已老舊,也許正因如此,屋主纔沒有帶走它們。
但這畢竟是一間屋子,一間傢俱還算齊全的屋子。
此刻又是半夜。
呂鳳先低聲道:“你要在此暫避?”
他說的話很正常,但語氣卻很古怪。
藍苗悄悄轉了圈眼珠,道:“要……”
呂鳳先當即掉頭,居然要自己走了,拉都拉不住。
藍苗連忙道:“要是這屋子裡有點人氣,我倒願意。但是現在鬼氣森森,我怕得很,還是別了罷。”
呂鳳先並沒有挪步,只是拿一雙眼盯着藍苗,面上毫無表情。
藍苗起初還等着他說話,隨後緩緩低下了頭。
半晌,他道:“你就非得要趕我走?你之前那樣羞辱我,我也不再和你計較。你……你難道忍心讓我被上官金虹殺死?”
呂鳳先突然哈哈冷笑,道:“我保護你?上官金虹若要殺你,我又怎能護得住你?我勸你還是離我遠遠的,以免不幸罹難。”
他的聲音又變得沙啞。
藍苗垂着頭,他瞧見呂鳳先的右手又開始發抖。
他突然跺了跺腳,道:“既然你不喜歡,我走就是了。”
說完這句話,他掉頭就跑。他穿得是藍色的衣服,在深夜本就隱蔽。隨着他越跑越遠,那襲藍衣也很快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見了。
曠野上,終於只剩下呂鳳先孤獨一人。
就連月亮,也不知何時被雲層隱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回身,走進了屋子。
他現在確實急需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
按道理,這世上還有什麼地方,比家更溫暖舒適,更能遮風擋雨,更能給人安全感呢?
但他偏偏又不能回家。
古人有一個成語——衣錦還鄉。
李清照有一首詩——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他不願回家,也不能回家。他害怕回去之後,就再也無法東山再起。他會無望地變老,隨後像一條狗般屈辱地死去,懷抱的只有自己破碎的信心和受踐踏的自尊。
他平生第一次,心中升起這樣的懼怕。
現在若讓他見到上官金虹,他一定只想逃跑。
但那樣的恐懼,卻比見到上官金虹的恐懼還要多得多。
因爲面對上官金虹,只是面對一個比自己更強的武林高手。而面對那種恐懼,則是面對自己、面對信仰、命運、人生、面對天地間未知的磅礴力量。
有些人一生都在向着那樣的力量挑戰。
他們中不乏天縱英才、崑山璞玉,所以他們的戰鬥一直都很順遂。不到失敗的時刻,他們永遠不會發現這股力量有多麼龐大。
呂鳳先終於發現了這一點。
他顫抖着手,想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琉璃瓶。這個瓶中裝着淡綠色的定神露。他想往太陽穴上抹上一點,好鎮定心神。
但他的手抖得太厲害,“當”,琉璃瓶竟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面色如鬼,盯着自己的這隻手,盯了半晌,突然狂吼一聲,將這隻手塞進自己的嘴裡,拼命地咬,拼命地啃。
他最痛恨的人不是別人,是自己!
他恨不得將自己最驕傲的東西毀滅!連同自己一起毀滅!
鮮血從他的嘴角流出。
木牀是光板,落滿了灰塵。
他撲在木牀上,失聲痛哭起來。
他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悲憤中,所以沒有注意到窗外站了個人。
這個人深深地融入了夜色裡,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
再長的夜也會過去。等待再久,白晝也會到來。
黎明的微光透過雲層,四處放射在大地之上,照耀着荒野上的萬物,當然也包括這間小屋。
呂鳳先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昨晚,他竟躺在這張牀上睡着了。
這一覺,他居然睡得還算安詳,自從敗給上官金虹後,他再也沒睡過這般安詳的覺。
這間偏僻的、無人的小屋,在昨晚成爲了他暫時的“家”,可以讓他獨自舔舐傷口。一個人有再大的痛苦,發泄出來後,就會好一些。
他暫時還不願動彈。
但遠處的雜草亂樹中,已傳來了輕微的“沙沙”聲。
來人的腳步很快,也很輕,還有點虛浮。最重要的是,聽起來很熟悉。
他盯着木門,從門框旁伸進來的,果然是藍苗那張豔麗的臉蛋。
但藍苗的神態卻和平時不同。他臉色蒼白,長眉緊鎖,用右手捂住了嘴。他捂得很緊,但還是有幾絲血漬從指縫中滲了出來。
他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好似腿腳實在乏力,忽然坐倒在牀邊,道:“我本想回城,好容易找到了路,又被金錢幫的人發現了。這次上官金虹居然親自出馬,我被打了一掌,只好又逃回來。所幸……將他們甩開了。”
呂鳳先的臉色突然變白。
白得透明。
藍苗瞅着他,道:“你還要趕我走?”
他的眼睛裡已漾起了一汪清淚,柔聲道:“我死了,只會便宜上官金虹,憑什麼?你真的要讓上官金虹開心麼?”
呂鳳先的表情漸漸扭曲起來。
他想起了一個貌若天仙的女人、一個曾經狠狠騙過他的女人。
林仙兒當時就是啜泣着,傾訴着上官金虹如何虐待她,她如何渴望逃出苦海。以此來唆使他對付上官金虹,當發現他無用後,又毫不留情地將他丟棄,還踏上一萬隻腳。
如今,又有一個人來尋求他的庇護,求已經敗戰的他對付上官金虹,這其中是不是有離奇弔詭的陰謀,有更惡狠毒辣的陷阱?
他緩緩道:“他親自追殺你?”
藍苗點了點頭,道:“若不是碰上他,我何至於內腑受傷?”
呂鳳先道:“但你若被他打中,絕不可能只受這點小傷。”
他眼光居然銳利得很。
藍苗雖然口角溢血,呂鳳先也未曾搭脈,還是看出這傷並不重。休養個七八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藍苗瞧了他一眼,嘆息道:“他雖然出了手,這掌卻不是他打的,否則我還能活着來見你麼?”
他繼續道:“當時金錢幫好幾個高手圍着我,我爲了逃脫,只好拼着捱上一掌。夜黑風高,那幾人又穿着一樣的衣服,我也叫不出名字。”
呂鳳先的眼睛似乎已釘在藍苗臉上,眨也不眨。
藍苗輕垂下眼瞼,又擡起,眼裡已似有淚。他的手不知何時已滑上了牀板,輕柔地搭在呂鳳先的手上。
他道:“莫非你懷疑我在騙你?我爲什麼騙你?”
呂鳳先道:“你能得到什麼好處,你比我清楚。”
藍苗咬着嘴脣,道:“莫非你以爲,我要你和上官金虹去拼命?”
若說呂鳳先爲林仙兒對戰上官金虹,那並不算拼命,只算“挑戰”。
但若他此刻爲藍苗對付上官金虹,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拼命。
呂鳳先道:“你總不會讓我和他去喝酒。”
藍苗手指微動,似乎很想掐他一下,但落在那佈滿傷痕的手掌上,卻又變成了輕握。
他低聲道:“我只希望我們能在這裡躲久一點,讓上官金虹再也找不到我們纔好。我只是……想要你別趕我走,我一個人很害怕。”
aa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01-22 03:54:31
唬爛企鵝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1-22 13:20:45
謝謝路過的9姑娘!謝謝aa姑娘的手榴彈!!謝謝唬爛企鵝姑娘!~\(≧▽≦)/~啦啦啦送你們愛的小心心~~!!
這幾天外婆生病,所以更新可能有點飄忽~~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