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苗知道他的模樣會惹來不少男人。
藍蠍子的皮膚雖然白,卻有些粗糙,毛孔也稍大——他其實是男人,自然不能和女孩兒比。但眉眼之長之媚,瞟誰一眼,就是和誰說了一句話。也許他吃飯之餘,已經不經意地對許多男人說過話了。否則那七十八個冤死鬼是怎麼來的?全是被這隻鮟鱇魚一般的毒蠍子釣來活吃了。
藍苗瞟他一眼,道:“我不喝酒。”
“不喝酒?”那鏢師敞開外袍,回頭笑道:“小二!給這位小娘子上菜!薰兔肉一碟金錢鹿肉一碗鹿筋燜蘑菇一盤乾菜包子一屜!再來籃韭菜雞蛋烙餅看着上!麻利點兒!”
藍苗心道你在這充大瓣兒蒜,也得看看店家拿不拿得出來。只怕到時候就“這個真沒有”了。
小二卻回了聲:“好嘞!”咚咚咚往後廚去了。
藍苗目光往店中座位一掃,發現凡是鏢師,菜餚和旁人不同。他猜這必然是他們自己從關外帶回的獵物,怪不得多是鹿兔乾貨一類。
鏢師給自己倒了杯酒,嘿嘿笑道:“這麼冷的天,小娘子怎地一個人出來?”
藍苗心想我正愁沒個人問話,你自己送上門來,我就笑納了。
他道:“現在不就有兩個人了?”
鏢師沒想到這女人如此上道,只得咳了兩聲。
藍苗捏了一個包子,道:“你們剛從關外回來?”
鏢師笑道:“不錯,我們還帶回來一個大秘密。”
他挺了挺胸,似乎這個秘密頗值得他自豪。
藍苗覺得好笑,道:“什麼大秘密?”
鏢師擠眉弄眼,道:“既然是秘密,怎麼能在衆人面前談它?”
藍苗粲然一笑:“不如去我房裡談談?”
鏢師喜形於色,忍不住拿袍子扇了扇風,立即站起來。忽然一隻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他肩上,有人低聲道:“趙老二!”
趙老二一回頭,只見他的頂頭上司,“金獅鏢局”的總鏢頭查猛臉色鐵青,瞪着他,像是要把他腦子劈成兩半,不由在冰天雪地裡打了個哆嗦,一腔心猿意馬登時化爲一腔冰水。
藍苗見查猛鬚髮帶霜,應是年過五十,而且左臂已斷,只餘空空長袖。但顴骨高聳,面色淡金,目光更是如鷹視狼顧。趙老二在他面前只縮成了一隻小雞崽兒。
查猛大笑道:“一別經年,藍姑娘竟是容顏未改,可喜可賀。”
藍苗含笑睇向他,道:“多年不見,這位朋友是?我竟有些認不得了。”
查猛笑道:“老朽查猛,江湖上的朋友給面子,忝爲金獅鏢局總鏢頭,近來事忙,未曾拜訪姑娘,回頭一定重重賠禮。”
藍苗道:“查總鏢頭,也要一起來我房裡談談嗎?”
查猛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忽然一巴掌,打得趙老二原地轉了個圈。勉強笑道:“這狗崽子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藍姑娘。”隨即斥道:“還不滾!藍蠍子藍姑娘惦記着你,你有幾條命夠使的!”
趙老二臉都綠了,一個屁不放,就像老鼠一般溜了。
藍苗笑道:“我只是想問他幾個問題而已。”
他只想問問這夥鏢師回關的情形,小店裡爲何這麼多人。店內除鏢師以外的客人,腰上都鼓鼓囊囊,說話也是黑話切口,竟一個百姓也看不見。而且伊哭也是江湖人,帶他到這裡,一定別有原因。
豈料查猛的笑容更僵硬,道:“我們的貨已經在關外卸了,回來的只是空車,貨主的消息行內規矩,不能透露半分,實在抱歉,姑娘原諒則個,原諒則個。”說着身形一轉,進內堂去了。
被他這一來,店內的目光全集中在藍苗身上。小二恰好叫着:“菜來嘞——!”四個碗盤一齊頓下。
藍苗既笑且氣,道:“到齊了?”
小二道:“還有一籃烙餅。”
藍苗一拍桌子,道:“都給我送到房間裡去!”
今晚的風雪略緊。
藍苗躺在牀上翻那本武功秘籍,窗櫺一會兒“吱呀”一聲,一會兒窗扇又輕輕撞一下窗框。忽然“吱呀——”長長地拖了一聲,他坐起來想關窗,發現窗關着,是門開了。
伊哭回來了。
他的肩上和頭上都落着一些雪花,顯然是連夜趕路。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像一根青白的冰柱,散發着絲絲冷氣。
他將外袍脫下來一抖,掛到衣架上去。從洗臉架上拿了條布巾,將手抹了抹。
藍苗微一猶豫,道:“我給你弄點東西吃。”
伊哭回過身來,他才發現對方從腰上解下來一個小絲綿袋。伊哭的手很冷,那個袋子卻很熱。藍苗稍微拉開袋口看了一眼,霎時又紮上。裡面竟然是一袋蟋蟀——活的。
蟋蟀又稱秋蟲,素來六月生十月死,大冬天的北疆絕聽不見這羣小蟲兒曲曲叫的。它們野外的成蟲早就死絕了,只有幼蟲遁在泥土之下,等待來年暖春。
藍苗半晌道:“你在哪裡養的?”
伊哭看了他一眼,道:“替你養很久了。”
藍苗這會兒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伊哭一理衣襟,緩緩向他走過來,藍苗覺着他神態奇怪,後退一步。
伊哭忽然道:“丘獨不是我的徒弟。”
藍苗心想,莫不是要來翻舊賬,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去勾引你的徒弟。
伊哭又道:“他是我的私生子。”
藍苗心中只剩下無數狂亂的省略號。
伊哭道:“我從來不收徒弟,但他得傳了我的獨門心法,而且得到了我的一雙青魔手,你應該知道。”
他走上前來,將那枚小銀袖墜按在藍苗掌心。道:“那七十九個男人,不見你送過一人貼身私物。”
藍苗見氣氛有點兒不對,索性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以後一定不勾引他,連看也不看他。不過你也知道,我送出去的東西,絕不會再收回來!”
他一揚手,那枚袖墜從窗口飛了出去!
伊哭雙目中的鬼火升騰,藍苗卻背過身去。
伊哭緩緩道:“自從三十年前銷聲匿跡的梅花盜再次出現,江湖中一片大亂。他一出來,就作了七八十件巨案,盜了四五十家鉅富,奸了十七八個姑娘。武林中人人自危,於是就有九十餘家大戶聯合起來,聲稱誰殺了梅花盜,就各分出自己的一成家財給他。就連武林第一美人也揚言道,只要有人能殺死梅花盜,不論是誰,她都嫁給他。”
他的目光一直停駐在藍苗的額發上。藍苗的額發頗長,所以要用一枚銀掩鬢撩上去。他的頭髮既長且厚,烏黑漆亮,鬆鬆織了一條五股的大辮子,與銀掩鬢上的綠寶石交相輝映。
伊哭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道:“我要接這個燙手山芋,是因爲我那不爭氣的小崽子想武林第一美人想得要命,你爲這個對我滿腹埋怨,是不是怪錯人了?”
他說到這一句話時,一把抓住了藍苗的手腕。
藍苗被他親上了脖頸,腦中“轟”了一聲,原來這傢伙就是第七十九個人!這兩人是狼狽爲奸啊!藍蠍子醋海生波所以跑去勾引他兒子,還埋伏在櫃子裡要殺他兒子的姘頭,他就殺了姦夫來賠情再把他兒子摘出來啊!這本書是哪個變態寫的?
伊哭的手已經帶點粗暴地伸進了他的衣襟裡,另一隻手插|進了他的發裡,好像要將他的髮辮撕開,再緊緊揪在手裡。他的脣呼出粗重的氣息,在藍苗的鼻尖面頰和脣上摩挲。眼睛裡的鬼火綠得要滴出來了。
藍苗之前覺得豬尿脬塞着難受,取出來扔在一邊,他現在後悔了。他去推伊哭,伊哭的呼吸倒越急促。藍苗想以這對狼狽的習性,平時一定不少玩這種你追我跑的遊戲,指不定對方還覺得他在欲迎還拒。
他偏頭躲開,道:“梅……梅花盜難道在這北疆?我看不見得。江南才富庶,我若是梅花盜,就絕不來這苦寒之地。”
伊哭將他整個人抱起,扔在牀上,自己也俯身上來,道:“你猜這小店爲何客人衆多?”
藍苗道:“你告訴我?”
伊哭吮着他的耳畔,一嘖一個紅印子:“梅花盜每殺一人,都必在對方胸口留下一枚梅花形印記。如果上身穿着一件刀槍不入的寶甲,又會怎樣呢?”
藍苗醒悟,道:“寶甲在這店中?”
伊哭獰笑道:“查猛自以爲保密得宜,他身懷金絲甲的事,不知多少人心知肚明。”
他整個人都要埋到藍苗身體裡,道:“你助我殺了梅花盜,那九十幾家大戶的錢財我一分也不要,全數給你。”
藍苗呼出一口氣,道:“好,好。”
他突然從牀上閃開,退到門口,掩上衣襟。伊哭撲了個空,險些滾下牀來。
藍苗知道如果不使個軟硬兼施之計,今天就要栽在這裡了。他眯起長長的眼眸,道:“你求我幫忙,我有什麼不答應的?那武林第一美人誰愛娶誰娶,關我甚事?不過你既然愛睡我的牀,我只好去睡你的牀了。”
伊哭臉上青氣忽盛忽衰,在夜深人靜的房中尤爲可怖,就算讓個膽大的男人看見了,也要嚇得腳高步低。
藍苗卻又走了過來,在伊哭的耳廓上啄了一下。待伊哭伸手來抓他,只聽他“噹啷”一聲,將個東西扣在對方手腕上,睇眄道:“我從不收回禮物,你想我破例麼?”
他腕上有兩個二指寬的銀鐲子,皆是兩隻蠍子首尾相接,眼鑲綠寶石。和掩髻與袖墜原是一副。現在其中一個到了伊哭手上。
藍苗已經溜出房外,“砰”地將門關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貓兒……你已經中了忠犬毒素了快醒醒啊!!!!!!
小九抱住!好久不見!其實我也覺得這個名字……一庫……糟糕哪裡都不對了……古龍巨巨!!
夏日夕=333333=謝謝支持!
123謝謝!
荀香兔謝謝撒花~!
椴青活着t t沒詐屍……
杏子嘿嘿……好吧這次堅持更久一點
那一年,夏花盛豔,人亦少年非常感謝支持t t確實好久沒回來了,好多舊人都不見了好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