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重量並不算大,成年人的體重不過五十公斤,如果只是一個人堆上來對於在下面的人並沒有什麼威脅,不過是幾十上百斤的重量而已,以人體骨骼和肌肉分擔壓力能夠保證內臟不受到太大的傷害,最多也就是輕微傷罷了。可是現在堆上來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一二十個乃至後面還有着被壓在下面根本猜不出來的人數——他們也根本用不着猜,因爲他們現在已經在瀕死邊緣,而在後面的人一點兒也不會體會到他們的痛苦,而是樂哈哈地歡快叫喊着,一個個朝着人堆之上攀爬接着向下撲騰,愉悅之情簡直有如過年慶祝一般。
“啊——”隨着一聲聲慘叫,被壓在最底下的人終於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點生機,成爲了一具具屍體。在外面大喊大叫的軍官和親兵們也全然沒有發現端倪,只是不允許士兵逃出營門就好了,他們的眼中士兵們在門口這樣打鬧一番似乎能夠提升士氣,軍心可用纔是最重要的,尤其是那些在人堆之上歡快蹦跳的士兵,給他們帶來的感覺就是特別開心的一批人。
“大柱!你怎麼了?”有人在一旁發出驚呼,原來是人羣底下有人斜着被擠了出來,這個被稱作大柱的人並沒有絲毫的反應,臉色慘白,嘴脣也一點血色都沒有,呼吸急促,近乎貪婪地喘息着,過了好一陣才顫抖着說出話來,“死人了!”
那人連忙試着把大柱扶起來,但是卻發現大柱的皮膚白得很不正常,而且全身都在冒冷汗,臉上豆大的汗珠在向下流淌,正打算多問他幾句,就正好看到他腦袋一歪斷了氣。
“死人了!”“死人了!”這次的驚叫聲可比大柱臨死前的那句聲音大多了,也讓身邊的人終於停止了堆狗堆的狂歡。沒有了來自後面的擁擠,最上面的一層人忙不迭地爬了起來,一邊向後退去一邊怒吼着,“哪個王八犢子?看到下面死人了還在往上堆!”“下面死人了!還往前面擠!”
他們早就發現身下的人已經不對勁了,但是苦於根本爬不起來,身後那些快樂地“堆狗堆”的士兵們還在快樂地衝上來,他們位於第二層尚且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連想要喊都喊不出聲,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只是一聲聲微弱的求救聲在人堆裡冒出來。“救命——”“要死了——”“快搭把手——”
“抓人!”旁邊的軍官終於發現了不對勁,連忙手朝着那些之前在人堆之上歡快地蹦躂的士兵們一指,“剛纔在上面的人全都抓起來!”
“還抓個屁人!趕緊救人啊!”這時候又有人喊了起來,一個穿着長衫的男子帶着幾十個士兵朝着這邊跑過來,同時朝着身邊的人連連招手,“快!把人都搬開!攤開放在一旁!”
旁邊的士兵們馬上醒悟了過來,連忙湊上前來七手八腳地把人堆上沒有爬起來的人搬開,上面一層還好,人只是受了傷,爬不起來,被搬開之後放在一旁有了新鮮空氣後總算是能坐起來,不至於死人了。但是在中間開始,情形就開始有些怵目驚心了,不少人已經全然沒了呼吸,以各種姿勢橫七豎八地糾結在了一起,光是把人掰開都費了很大的力氣,甚至於有人的手都被掰斷了才分開,可見當時他們當時被壓在下面心裡有多麼絕望。讓人覺得恐怖的卻是最底下,最下面的人已經基本上沒了人形,一個個肢體扭曲到不可思議的狀態,不少人的手腳都已經斷掉了,斷骨從皮肉戳出來向上顯得白森森的讓人不寒而慄,還有不少的斷骨直接戳入了上面的人身體裡,泥地上到處都是已經開始發黑的血跡,深入了泥土之中將地都染黑了,血腥味十足,不少人的眼珠被擠了出來,舌頭伸的老長,儼然一副地獄的景象。
“走吧!”賀人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衝着身邊的駕駛員說道,“我們離開這裡!”
“去哪裡?將軍?”那駕駛員話音未落他就被賀人龍重重瞪了一眼,“這裡你還願意呆嗎?”
那駕駛員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面前這般本應存在於地獄的情形出現在面前,他早就已經承受不住了的,現在賀人龍既然說走,他還求之不得呢,連忙踩離合掛擋,這輛偵察車開始在原地打轉,很快掉了個頭開走了。賀人龍的離去並沒有引起左良玉大營的注意,他們的注意力全都在現場堆積的屍體之上。
“將軍,將軍!”隨着幾聲互換,三四個偏將跟在一個人後面朝着這邊跑來,官兵們紛紛扭頭望去,來的正是左良玉本人。左良玉自己臉色也是煞白,身上沒有着甲,不光是他,他身後的那幾個偏將也都是穿着普通衣服,明顯是聽到了消息匆匆趕來的,遠處還有幾個士兵正牽着馬匹,馬還在極不耐煩的撩蹄子打着響鼻,明顯是受到了這邊血腥味的刺激。
“發生了什麼事情?”左良玉根本不管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直接衝到現場品級最高的那個軍官面前大聲吼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賀人龍將軍剛剛來過,說要找將軍有事稟報,我們沒讓他進來,他就在門口等……”說話的軍官惴惴不安,但是卻又不得不報告,“這些士兵們就到營門口來看熱鬧,於是就……”
“看熱鬧?”左良玉都快背過氣了,“看熱鬧是這麼看得嗎?能把人命給看沒了?”
“這不是沒想到會出這麼大的事情嗎……”那軍官低聲嘀咕,但是旋即他就遭到了左良玉的大吼,“都說愛兵如子!你們這些人就是這麼愛兵如子的嗎?看到人都在這裡摔倒了你們還在一旁看熱鬧?不知道把後面的人攔住嗎?”
“當時擠住了,我們過不去……”旁邊連忙有親兵在一旁解釋道,但是隻見左良玉一伸手,手裡的馬鞭“啪”地抽到了他臉上,那親兵臉上血花飛濺,連忙捂住臉蹲在旁邊不敢再言語了。這動作把旁邊的軍官也嚇得一哆嗦不敢說話,左良玉重重吁了一口氣,轉過身看着現場擺着的屍體,一具一具擺放在路邊,乍看足有一兩百人。
“這些兵!跟着我從北直隸到遼東,又和女真蠻子打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我才把他們帶回來,想着在晉省能夠讓他們多活幾天,”左良玉臉上一副痛苦的表情,“這才一直頂着山西平亂大營的命令不出擊,爲這事情老子可是受了鄭大人三番五次的催促,在皇上那裡也不知道給我參了多少本子,現在倒好,一下子啥事都沒了,全都死了!全都死了!”他大吼了一聲,“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家賀人龍只是來門口停了下,怎麼你們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賀將軍駕了輛車過來,那車沒有牛馬也能夠自己跑,所以當兵的覺得很稀奇,就都跑出來看,結果就這樣了!”旁邊一個低階軍官連忙解釋道,左良玉生氣地重重跺了一腳,朝着那些地上的屍體罵道,“你們這些瓜皮!不要牛馬自己跑的車稀奇嗎?人家那都是人力的!你們坐上去踩一踩也能自己跑!爲了看那破玩意兒把命丟了值嗎?”
旁邊連忙又有軍官跑上來,這軍官是早一點趕到現場的,對於現場的情形有點了解,連忙把剛纔出現的情況詳細地對左良玉進行了彙報,左良玉的臉很快開始漲紅了,過了片刻,他走向士兵,朝着他們一指,“都抓起來!”
這些士兵是之前在人堆上快樂地堆狗堆那羣人,也就是因爲他們的緣故,讓軍官沒能發現踩踏堆積致人死亡的端倪。自從發現自己下面的人死了這麼多,那羣士兵們早就沒有了之前的快樂心情,一個個臉色煞白地站在那裡等候發落,現在聽到了左良玉的命令,一個個腿腳發軟,忙不迭跪在地上,“將軍冤枉啊!”“將軍,我等不知啊!”“將軍……”
“抓起來,上站籠!”左良玉的命令很快就完整發布出來了,聽到了命令的士兵們這下才真的傻了眼,站籠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刑罰,他們這些人將被裝入一個個只能半蹲的籠子裡,腦袋和雙手被夾在外面,既不能站直又不能蹲下,必須要以一種非常艱難的姿勢半蹲,這樣的姿勢人根本就無法久站,不多時就只能依靠腦袋擱在站籠板子上,同時又在太陽底下暴曬,用不了多久就會精疲力盡脫水而死。誰都知道這是必死的刑罰,現在左良玉既然讓他們去死,便沒有什麼希望活下來了,當即就有人橫下一條心,突然一把推翻抓人的士兵,從他們腰間抽出武器,迅速砍翻了好幾個猝不及防的人,然後大聲吼道,“反了!反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左良玉也沒醒過神來,一時間呆在那裡,旁邊的幾個軍官倒是比他清醒的早點,連忙抽刀就衝了上去,但是那幾個叛軍抱着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想法,反正要死,還不如多殺幾個人暢快,和那幾個精於格鬥的軍官竟然能打得不相上下,旁邊的士兵們紛紛閃開,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的了,地上還怵目驚心地橫七豎八攤着一地屍體呢,他們可不想成爲多出來的幾具,當然一個個躲了開去。
讓人想不到的是,從大營裡竟然跑出來幾十個士兵,他們並沒有殺向那幾個叛軍,反而抽刀朝着那些軍官們撲了上去。原來那幾個叛軍士兵早知要出事,原本着人回自己的大營裡去叫人出來求情,誰知道趕來的時候已經打起來了,他們這些來幫忙求情的原本跟那些叛軍就是好朋友、兄弟,如何會幫那些一直站在他們頭頂的軍官?忙不迭地就抽刀加入戰團,其中一個人更是大聲喊了起來,“殺左良玉!”
別看現在是白天,由於左良玉軍團人數衆多,糧食補給不足,士兵們大多就沒吃飽過,現在又是春天,不少士兵們都在自己的帳篷裡睡覺熬餓,被這一句話忽然驚醒的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恐慌氣氛卻一傳十十傳百地蔓延了起來,“殺左良玉!”“殺當官的!”“殺了那個***千戶!”睡得懵懵懂懂的士兵們一時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平日裡被欺壓的怒火在肚子裡濃郁的飢餓感驅使下,讓他們沒頭沒腦地衝向了他們各自營地裡軍官們的帳篷。
隨着一個千戶帳篷被掀開,兩個光着身子的女子驚叫聲中捂住了胸前,士兵們的眼睛都紅了,他們打了一輩子仗都沒碰過女人,而這個千戶竟然在大營中私藏了兩個女子!瘋狂的士兵們愈加狂熱,紛紛抽刀在帳篷裡亂砍,無論是光着身子的女子還是錯愕的軍官,都被砍翻在地。士兵們的瘋搶之下帳篷裡的銀子細軟被洗劫一空,提着武器的士兵們三三兩兩在營地裡亂闖,平日裡相互有仇怨的士兵之間也開始爆發了戰鬥。沒有死於亂兵之中的軍官們召集起了自己的親兵,帶上武器也衝了出來,開始跟那些亂兵們較量了起來。
此刻的左良玉心裡咯噔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時候大白天居然發生了兵亂,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生了?這些士兵們到底在幹什麼?自己現在在這裡幹什麼?他腦海裡開始冒出了洪承疇前幾天派人送來的那封信,“左將軍,既然山西叛亂已定,不妨貴軍按照鄭大人之命先行離開,如果逗留過長,軍心浮動,若是出現不可挽回之事,怕是後悔亦無計可施也。”這洪承疇到底是早就預料到了現在這番情形?還是根本就是他搗鼓出來的這回事?到底現在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