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嘴角帶着一絲苦笑，緩緩走向她，伸出手，溫柔而執着地握住了她的手。
韓雲綺驚醒，一把甩開他的手，熟料他的手勁兒很大，她不但沒有甩開，反而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小心！”他眼疾手快，一手便輕易攬住了她的腰。
她一陣慌亂，急忙推開了他，退出三步遠，冷冷瞪着他，“百里華卿，你又來做什麼？！”
“要我做什麼，你才能原諒我？”
千言萬語，他卻只說了這一句話。
他知道他做的一切都罪無可恕，他害死了韓夫人，他射殺夏君風，他拋棄了她，迎娶了別的女人，還妄圖將她矇在鼓裡......
就連她唯一視作親人的夏玉崢，也被從前的他毒害了，她恨他，惱他，甚至想要殺了他，她都沒有錯。
因爲，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將她孤身一人趕到了南遼國，讓她有家不能歸，有摯愛卻不能信任。
“原諒你？”
韓雲綺彷彿聽到一個笑話，忽而笑了，眼眶微紅，心中的痛如潮水一般，瞬間又被激了起來，恨不得將眼前這個雲淡風輕的男人送進地獄。
“百里華卿，你在求我原諒你？”她復又問道。
他微微一怔。
她走了兩步，與他之間只隔了一步，微微擡起頭，看着他的褐眸。
那個曾經一直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想不到此時站起身後，居然會比她高出這麼多，偉岸如山、清雅如風，有着穩如泰山的沉穩氣質，是所有女人都渴望的安全男人類型。
可是這一刻，她卻毫無安全可言，因爲就是這個男人，讓她失去了一切，家破人亡，衆叛親離。
“你愛過我嗎？”
突然，她沙啞地問了一句。
百里華卿心中一顫，她在質疑他？
“雲兒，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相信我對你的真心。”他微微蹙眉，褐眸深沉難受，握着她的肩膀，試圖想要極力表達自己的愛，卻又無法言說。
“你的真心，能讓娘重生嗎？能讓香璇的手臂復原嗎？能讓玉崢活過來嗎？能讓文槿荷不受傷害地離開後宮嗎？能讓即墨琉羽和你的過去消失嗎？”韓雲綺平靜地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問道。
百里華卿手指微緊，無言以對，他的真心，確實無法做到她說的一切。
“百里華卿，你太自私了。”她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臉，輕輕一笑。
他無力反駁，沒錯，他就是自私。
爲了毫無保留地得到她，他殺光所有有威脅的人，剷除一切有能力的勢力，不惜替她的殺母仇人隱瞞，甚至爲了萬無一失地得到皇位，利用緩兵之計，休了她，迎娶了她最好的姐妹。
可是，一切如果還能重來，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一條路。
因爲得不到她，他這一生還有何意義？
復仇？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自從遇見她，一點點看着她改變，直至光芒萬丈死，他便無聲無息地爲她情根深種，淡忘了仇恨，所有的一切，都遠遠比不上她了。
如果要和因爲無能而失去她相比，他寧願她痛恨自己，他再傾盡一生來求得她的原諒。
“要我做什麼，你才能原諒我？”
無視她的冷漠，他固執地重複了一遍。
“百里華卿，你沒有資格！”
韓雲綺心中翻涌，冷冷盯着他，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
她使勁甩開他的手，不料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就算你這樣拉着我一輩子，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願意爲你做一切。”他執着地說道。
她忽而笑了，也不抗拒，只冷冷道：“好啊，那你放棄容國，放棄百里府。”
他雙眸一緊，“除了這個。”
“百里華卿，皇位在你心中就如此重要？！”她有些崩潰。
他微微抿着脣，沒有作何解釋，只是握着她的手，沒有鬆開一絲一毫。
“好，既然你捨不得皇位，”韓雲綺和他擰上了勁兒，指着雪地道：“那你就跪在我面前。”
衛影和百里寒同時一驚，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華卿。
天地無風，除了飄落的雪花，世界如同靜止了一般。
他右手緊緊握着她的手腕，褐眸深沉如夜，又如漩渦般波濤洶涌，複雜深邃，薄脣微抿，遲遲沒有動作。
韓雲綺根本沒有想過讓他跪，只是讓他知難而退罷了，看着他如潭水一般的眸，她失望地抽回手。
這一次，他竟鬆開了手。
韓雲綺眼尾飄過一絲落寞，轉過身，舉步離去，他一定不知道，她在他心中，其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重要。
“公子！”
突然，身後傳來百里寒的呼聲。
緊接着，雪地發出一道輕微的“咯吱”聲，這是膝蓋碾壓雪面以後，纔會產生的聲響。
聽着這道輕微的聲響，她雙眸大睜，徹底僵在了原地。
他......居然當真，跪下了？
一陣寒風掃過，垂直飄落的雪花，瞬間被打亂，飛舞纏繞，在半空中打着旋兒，又狠狠撲在了韓雲綺的臉上，如同一記冰冷的耳光，讓她陡然一驚。
他是九五之尊，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他是......
他竟然跪在了她面前？
一時，她難以接受，緊緊握着拳頭，神色迷惘，心亂如麻，根本不敢回頭看，那個曾經受萬人膜拜的百里華卿，此時此刻跪在自己身後，又是怎樣的場景。
寒風不斷侵襲着梅林，樹枝劇烈搖晃，積雪紛紛下落，打在百里華卿倔強而平靜的身影上。
他就這樣跪在她身後，不卑不亢，姿態從容，褐眸真誠。
“除了皇位，我願意爲你做一切，包括......我的命。”
他微微閉上眼，嗓音沉重，略帶黯啞，充滿了無可奈何。
韓雲綺喉嚨一動，死死捏着拳頭，指甲掐進掌心，鑽心的疼痛，時刻提醒她玉崢的死。
“沒用的，百里華卿。”她眼角一熱，似乎有淚水滑過，只一瞬便被冰冷的雪風颳走了，餘留一片冰涼。
她強撐着，加重指甲的力道，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已經不愛你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風雪中，他臉色慘白，緊緊盯着她的背影，雙脣微顫。
雲兒......
韓雲綺蒼涼一笑，出了一口白氣，擡起虛軟的腳步，緩緩朝梅林外走去。
百里寒實在看不下去了，堂堂一代皇帝，居然爲了一個女人下跪，就算這個人是韓雲綺，他也忍無可忍。
他一步衝上前，正要攔下韓雲綺，不料百里華卿突然喝道：“百里寒！”
百里寒無處發泄怒火，用力一捶樹幹，整株梅花瞬間晃動起來，“公子，您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他負氣地來到百里華卿身邊，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百里華卿膝蓋早已被凍僵，加上剛剛復原舊疾，一個不穩，直接朝後倒了去，一頭栽到厚厚的積雪中，瞬間就被淹沒了半個身子，狼狽至極。
“公子！”百里寒大驚，慌忙將他從雪地裡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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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華卿撐着他的手臂，卻無暇顧及身上的冰碴，目光一直都盯着韓雲綺離開的方向。
“她是個沒有心肝的女人，公子你不要看了，她不會回來看你的！”百里寒痛心地吼道。
百里華卿嘴角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帶着三分嘲弄，七分無力，“百里寒，你錯了，沒有心的人，是我。”
只因爲，他把心，全都給了她。
“公子，先不要計較這個了，我們先回去吧，明天再從長計議如何？”百里寒憂心地建議道。
隔着漫天飛舞的白雪，以及快被淹沒的紅梅花，百里華卿望着盡頭，什麼也看不到了。
“走吧。”他微微嘆道。
百里寒見他終於暫時放棄了，便立刻將他扶着，小心翼翼地出了胭脂梅林。
此時，就在二人剛走不遠的附近，冷姬和梅妃躲在紅梅樹後，早已震驚得無法言語，二人面面相覷，感動得眼淚直流。
“神武帝還真是癡情。”梅妃哽咽着感慨。
冷姬擦了擦眼角的淚，“若是大王能爲我如此，死也甘願！”
梅妃無奈搖頭，“可事情遠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神武帝不但背叛了韓雲綺，還害死了她身邊的親友，除了他的真心，韓雲綺如今是一無所有。”
“可人家還是願意原諒他！”冷姬固執地堅持道。
梅妃無語，“別犯傻了，你原諒神武帝有什麼用？咱們得想辦法讓韓雲綺原諒神武帝纔是！”
冷姬回過神來，頓時嘆了一口氣，如果她能得到神武帝的癡心相待，就算失去一切，她也不在乎。
梅妃拉着花癡的冷姬，當即趕往衆美人等待的地方，準備一起回宮。
二人沒走多久，梅林深處，即墨琉羽款款走了出來。
她淡淡地看着雪地上的膝蓋印子，靜如湖水的幽眸，承載了無限哀愁，以及一閃而過的嫉妒。
曾幾何時，她的離去，有使他這般屈尊降貴的挽留過嗎？
答案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