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掌燈時分,顧夕顏和柳眉兒結伴去給魏夫人請了安,然後在魏夫人屋裡吃了晚飯。
席間,魏夫人一直細細地觀察着顧夕顏,等兩人走後,寶娘陪着魏夫人出了槐園,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在人煙俱廖的長長巷子裡。
“怎樣?”魏夫人淡淡地問。
寶娘悄聲地道:“舉止很文雅,談吐也得體,隱隱透着點飛揚……即不象是大家規矩里約束下的姑娘,也不象是楚館秦樓裡培訓出來的……我也說不好!”
魏夫人站定了,目光就眺向了東北角。
“可詳細‘交’待過帶信的人?”
東北角,桂園就在那裡!
寶娘心中有點惶恐,低語道:“‘交’待過了。魏姑娘會趕在二十四日小年以前到的。”
魏夫人點了點頭:“你安排安排。”
“你放心!”寶娘保證道,“我辦事,什麼時候出過錯。”
魏夫人‘露’出明亮如烈日般灼人的笑容來。
第二天一大早,顧夕顏和柳眉兒又結伴去給魏夫人請了安,魏夫人留兩人吃了早飯。飯後,魏夫人在寶孃的陪同下出了槐園,顧夕顏好奇地問:“夫人這是去哪裡?”
柳眉兒道:“姨母每天飯後都會在恭順院裡散步的。”這到是個養生地好習慣!
柳眉兒領着顧夕顏推開了正屋和東廂房‘交’界處的角‘門’。‘門’後是一條約有十來米長的抄手遊廊,遊廊左邊是一個小小的‘花’園,右邊是高高的粉牆,遊廊地盡頭是一個虛掩的角‘門’。柳眉兒指着那角‘門’道:“那後面就是槐園的小廚房了。”
兩人進了虛掩地角‘門’,是一個頗大的院子。三間的平房,紅磚鋪成的地面,牆角種着一株合抱粗的樹。樹下有一口架着軲轆圍着欄杆的井,收拾得乾乾淨淨。有兩個‘婦’人正坐在井前地欄杆上一邊摘菜一邊低語着。
跟在兩人身後的秋桂甜甜地喊了一聲“陳婆子”,兩個‘婦’人齊齊轉過頭來,雙雙迎了上來,笑道:“昨就聽說柳姑娘來了,正想去給姑娘請安呢。沒想到姑娘行來了。”
柳眉兒‘露’出持矜的笑容來:“王嬤嬤在嗎?”
其中一個忙答道:“在,在,在,我去叫去。”說着,起身閃進了平房裡。另一個則要進屋去搬凳子:“柳姑娘,今天沒風,就在院子裡坐吧。屋裡有煙燎味,免得薰了姑娘。”
柳眉兒也的確不想進屋,笑道:“那就有勞李婆子了。”
李嬤嬤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平房的‘門’口。陳婆子已和一個年約五旬的瘦瘦小小的‘婦’人並肩迎了上來。
柳眉兒笑着喊了一聲“王嬤嬤”。
那‘婦’人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原來是柳姑娘,王婆子在這裡給您請安了!”說着,曲膝朝着柳眉兒福了福。
柳眉兒笑着受了她地禮,指着顧夕顏道:“王嬤嬤,這是我表妹顧姑娘,想借你的廚房一用。”
王嬤嬤怔了怔。有點爲難的樣子:“這,還是跟寶姑打聲打招呼的好……”
柳眉兒笑道:“我顧妹妹想燒幾道菜給姨母嚐嚐……寶姑知道了,還不等於是姨母知道了,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王嬤嬤笑道:“也是。姑娘們瞧得上眼,直管使就是。”
柳眉兒對王嬤嬤的上道很滿意,使了一個眼‘色’給秋桂。秋桂就從懷裡掏出兩塊小小的碎銀子遞給了王嬤嬤:“天寒地冷地。給幾位婆子賣酒喝。”
王嬤嬤不客氣地收了下來,笑着給柳眉兒道了謝。然後又領了顧夕顏進了平房。
原來這平房就是槐園的小廚房。
顧夕顏很意外。
竈臺上乾乾淨淨的,案板上用碗裝着的調味料用雪白的細紗布‘蒙’着,廚房裡的碗碟分‘門’別類地擺放着,各種裝東西地竹蔑筐之類的東西按大小不同整整齊齊地撂在一起……沒有印象中的髒和‘亂’。她忍不住用手輕輕地在竈臺上擦了一下,然後手指輕捻着。
沒有一點油漬。
就在此時,顧夕顏突然感覺到有目光投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猛地回頭,卻看見王嬤嬤迴避似地轉開了頭。
顧夕顏心中一動。
一個在魏夫人身邊呆了三十幾年的人,一個能把廚房收拾得這樣乾淨的人……
她不相信王嬤嬤真如柳眉兒所言,是個“嘴裡沒根沒欄的人”。
柳眉兒可能是真對這廚房裡的事沒有太大的興趣,她站在‘門’檻前,笑道:“你要什麼食料,直接跟王嬤嬤說就是。”
顧夕顏笑着曲膝向王嬤嬤行了一個禮:“有勞嬤嬤了!”
王嬤嬤忙回了禮,笑道:“姑娘要些什麼呢?”
顧夕顏笑問:“不知道嬤嬤這裡有沒有皮蛋和鹽鴨蛋。”
王嬤嬤嘴角微曬,問也沒問顧夕顏要做什麼菜,直接吩咐李婆子:“你快給姑娘準備準備。”
李婆子應了一聲,按照顧夕顏的要求拿了兩個皮蛋、五個鹽鴨蛋。
柳眉兒笑盈盈地站在廚房‘門’口,王嬤嬤陪着說些閒話:“姑娘這是從洪臺回來的吧,怎麼樣,見麼我們爺沒有?”
柳眉兒臉‘色’緋紅:“又胡說些什麼?我只是奉了姨母之命,去給爺送‘藥’了!”王嬤嬤就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柳眉兒惱了:“你在胡說。我就讓姨母趕了你去!”
王嬤嬤忙在一旁陪着笑臉:“別,別,別,看我這嘴……”
那邊李婆子已經點了竈火,顧夕顏卻吩咐她:“上蒸籠吧!”
和柳眉兒說着話地王嬤嬤不由轉了頭。
顧夕顏嘴角微翹。
看樣子。你還是很注意我這邊的動靜的嘛!
李婆子眉頭微皺:“上蒸籠?”
顧夕顏若有所指地道:“千人千方,婆子只管照做就是。”
李婆子目光就轉向了王嬤嬤,王嬤嬤一邊和柳眉兒說話。一邊輕輕地點了點頭。
很快,李婆子找了蒸籠出來。
顧夕顏做的是一道在現代人看來很平常餐前小點。
把鹽鴨蛋蒸個幾份熟,在鴨蛋的頂上開個小‘洞’,然後把皮蛋剁碎了塞進去,讓鴨蛋裡地蛋白流出來。最後將塞了皮蛋的鹽鴨蛋上籠蒸熟,出籠後解刀即成。
完成的菜和普通地解刀鹽鴨蛋唯一的區別在於蛋白的地方變成了皮蛋。
王嬤嬤卻看得動容。
鹽鴨蛋上籠蒸的時候要適好在蛋黃有點凝固了而蛋白還沒有完全凝固的時候。這,是要有火候的;出籠後地蒸蛋解刀,力道輕了,蛋殼敲不開,力道重了,蛋殼又容易敲碎;蛋殼敲好了,下刀就要快、準、穩,而且是直切下去斜力回刀,這。是要講刀功的……
她不由住了嘴,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顧夕顏擺在白瓷小碟裡的成菜上。
顧夕顏不動聲‘色’,將小碟端到柳眉兒和王嬤嬤面前,笑道:“洗手做羹湯,先請嬤嬤嘗。”
王嬤嬤目光一閃,夾了一個放在了嘴裡。
“怎樣?”顧夕顏笑道。
即有鹽蛋黃的油潤又在皮蛋的開味。
“心思真是巧!”王嬤嬤若有所思地道。
“我也來嘗一個!”柳眉兒笑道。也夾了一個在嘴裡,“嗯,味道真的不錯。這下我相信你是真的會做菜了。”
顧夕顏態度謙虛地請教王嬤嬤:“你看,明天早點用這個怎樣?”
王嬤嬤笑道:“夫人吃了,定是歡心。”
顧夕顏道:“我想煲個湯給夫人當晚膳,王嬤嬤。你看妥否?”
王嬤嬤笑道:“如此甚好。”
兩人當即商量煲一品‘雞’湯。
顧夕顏決定煲廣東式的清‘雞’湯。
這大約需要半天的功夫。
也就意味着。顧夕顏會在廚房裡呆上大半天。
有‘女’人地地方,怎麼能傻呆着。自然會聊天……
這纔是顧夕顏今天的主菜。
殺了‘雞’,顧夕顏給‘雞’飛水,然後快速的用冷水沖洗。
王嬤嬤是烹飪高手,遲疑地道:“顧姑娘,這樣,‘雞’‘肉’不容易散爛,夫人喜歡吃燉得爛一些的……”
顧夕顏爲了引她注意,笑道:“這是給我們吃的……夫人不用這些!燉了湯的原料,可以撈出來做糖醋類地菜……今天我給夫人燉湯,也給諸位做一道糖醋‘雞’塊……大家嚐嚐我的手藝。”
王嬤嬤果然被她的話題吸引了,和她討論起燒菜的技巧來。
兩人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最後顧夕顏成功地把話題轉到了廚房上:“……嬤嬤一看就是個利索人,看這廚房收拾得,我想到嬤嬤這個程度,還有得學啊!”
王嬤嬤很謙虛地笑:“只是手腳勤快些就是!”
顧夕顏笑道:“我聽柳姑娘說,這恭順院就有四個廚房,如今留下的,只有槐園地廚房。如果嬤嬤不是手藝高超,你我怎有今天地相聚。說起來,這也是緣份啊!只是還有一件,想請教嬤嬤?”
王嬤嬤大大咧咧地笑起來,垂放在裙邊的手卻緊緊地握成了拳:“姑娘請問?”
顧夕顏眼角地餘光輕輕地掠過王嬤嬤的手,笑道:“不知道嬤嬤最善長做什麼菜?”
王嬤嬤好象鬆了一口氣似的,笑容變得溫和起來:“我比較膳長做大菜。”
“我也比較膳長做大菜。”顧夕顏‘露’出失望的神‘色’,“如果有膳長燒小菜或是開胃菜的師傅就好了,正好可以請教一番。”
“姑娘要求太高了!”王嬤嬤指着燉在小木碳爐子上的‘雞’湯道:“我看憑着姑娘這一手,哪種場合都可以應得過去了。”
顧夕顏神‘色’黯淡:“嬤嬤有所不知。我如今寄人籬下……總得有一樣東西拔尖,不然……”
王嬤嬤笑了笑,沒有支聲,很快轉移了話題,和顧夕顏討論起煲湯的技巧來。
到了晚間,魏夫人喝到了一碗如水般的清湯,她大加讚揚:“王三妹又在研究新菜譜了嗎?這湯到是做得別緻!”
寶娘低聲道:“今天柳姑娘領了顧姑娘去小廚房,王三妹說,是那顧姑娘親手做的……”
魏夫人怔了怔:“就做了湯?”
寶娘點頭:“嗯。一直和王三妹聊做菜的事。”
魏夫人點了點頭。
寶娘語帶遲疑:“如果顧姑娘再去小廚房……”
魏夫人笑道:“你們都心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