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睛走後,端娘進來叫顧夕顏:“你不是說要種蘿蔔的,‘花’了幾千兩銀子搭了一個玻璃棚子,現在種子也種下了,你也不去看看。”
今天燕地的雪,來得有點早,九月中旬就開始飄起來。有人往齊府裡孝敬了一筐子蘿蔔,它和普通的蘿蔔不一樣,個個只有半筷子長,大拇指粗,咬在嘴裡脆生生的,甜絲絲的,很是可口。顧夕顏見着稀奇,紅‘玉’說,這叫清水蘿蔔,只長這麼大,用玻璃棚子養了,專‘門’到了冬季挖了新鮮的送到富貴人家當涼菜拌了吃。
顧夕顏拿着左瞧右瞧,隨口道:“我們不如也種點。”
那時候,顧夕顏正是小日子剛走,已經趴在‘牀’上好幾天都沒有下地了,也沒聽她哭,可眼睛總是紅紅的。齊懋生正頭痛着,聽她這麼一說,就攛着她種蘿蔔:“我叫人幫你搭個玻璃棚子,你試着種種,到了年節上,還可以每家都分一點。”
顧夕顏也覺得日子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
整個梨園的人都看着她的臉‘色’,她嘴角要是略有些笑意,大家就高高興興地過一天,要是她板了臉,大家就戰戰兢兢地過一天,就連齊懋生,也不例外,有時候,累了一天回來,還要特意講幾句笑話逗她開開心,她要是高興了,齊懋生一整晚都覺得很輕鬆,要是她笑的勉強了,齊懋生就會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喜怒哀樂。
一個異界的靈魂駐紮的身體,這本來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誰又知道這其中還有什麼蹊蹺……一段時間的忑忑不安,誠惶誠恐後,顧夕顏每每想起李朝陽,心裡便隱隱有了自己可能會終身不孕的念頭。就象所有平凡普通的人面對生命中的災難一樣,哭過、痛過,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啊!
所以當時顧夕顏高高興興地滿口答應了下來。
齊懋生叫人來把梨園後面靠近牆角的幾棵老梨樹砍了,給她搭玻璃棚子。
望着倒在腳下粗若兒臂的梨樹杆。顧夕顏若有所思地道:“這梨樹,應該有很多年了吧!”
齊懋生陪在她身邊,親自督促四平帶着小廝砍樹。
“嗯,應該有好些年了。這是我曾祖母在的時候。曾祖父種的。”
不知爲什麼,顧夕顏就覺得眼睛有點點溼潤。
時間如流水,遙想當年,齊懋生的曾祖父和曾祖母一樣也是伉儷深情,也象她和懋生一樣憧憬着未來,在這裡種下幾顆見證生命軌跡的樹木,那時候,他們可曾想過。有一天,她的子孫會因爲另一個‘女’人,下命把它們砍掉……我們能擁有的,也只不過是這一世而已。
顧夕顏不顧禮儀的抱住齊懋生的腰依偎在了他的懷裡。
很長一段時間了,顧夕顏都抑鬱寡歡,今天難得她這麼高興,齊懋生實在是不忍心去剝開緊緊地纏在自己腰間的那雙手臂。
頭頂是落在傘上的沙沙雪聲,身邊是刀砍在樹上的嘭嘭斷裂聲,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佇立着,不忍片刻的分離。
雖然有了這樣的覺‘性’。但顧夕顏還是會時常想到因自己不孕給兩人的婚姻帶來的變數,有時候。她也會覺得氣餒,特別是在小日子來的時候。
端娘畢竟是局外人,她不象顧夕顏,還有點駝鳥的心態。端娘看得更遠,想得更多。
明年,姑娘成親就有三個年頭了,如果身上還沒有動靜,那納妾,就是勢不可擋的了。可在這之前,一定要把齊懋生的心給拴住……可哪個男人回到家裡喜歡看到一室清冷。悲悲切切……
所以,端娘現在已經把從爲顧夕顏尋醫問‘藥’地重心轉移到了爲齊懋生創造一個輕鬆快活的氛圍。可這輕鬆快活的氛圍從什麼地方來,那就只能讓顧夕顏高興。顧夕顏高興了,齊懋生就高興了,顧夕顏不痛快了,齊懋生就皺着眉了。
她今天看見顧夕顏又半死不活地躺在了‘牀’上,不由就拿了話來擠她,想她動一動。這樣。顧夕顏心情好些了。等會齊懋生回梨園來,也會高高興興的了。
顧夕顏哪裡不知道端孃的心事。又哪裡不知道她是爲了什麼,可有時候,知道是一回事,能控制住自己,又是另一回來。
現在看她來提點自己,顧夕顏也樂得順從。
她叫了秋實進來給她梳了頭,墨菊服伺她換了一個杏黃‘色’的夾襖,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一行人去了梨園後面的菜地,黝黑的菜地裡,有了稀稀疏疏的幾點綠意,映着旁邊的皚皚白雪,顧夕顏不由驚叫起來。
欣欣向榮的生命力,總能讓人‘精’神一振。
大家也都湊着她興,七嘴八舌地說着,歡快的語氣,嘰嘰喳喳地氣氛,讓顧夕顏的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等再回到屋裡,顧夕顏的眼角眉梢都已有了笑意。
大家看了,都覺得鬆了一口氣。
晚飯齊懋生沒有回來吃,說是要招待朝廷來的欽差。
自從入冬以來,朝廷已經派了三拔欽差出燕地了。聽齊懋生的口氣,好象五君城的人又進犯樑地了。可自從朝庭四月間在樑地用兵後,損兵折將無數,嶺南那邊又發現了加貝納爾人的蹤影,兩邊用兵,有些捉襟見肘了,偏偏爲了鄭言失蹤一事,新任的蜀國公沈世雅多次上書無果後,讓蜀公國地少府事帶領三千護衛軍入駐了樑地,咄咄‘逼’人地要求熙照把人‘交’出來……
以禮部尚書雷鳴爲主地文官主張以夷制夷,調燕軍狙擊蜀軍,而以兵部尚書吏吉平爲主的武官卻認爲此舉不妥,應由朝庭派兵狙擊,以顯熙照威嚴。兩幫人馬爭執不下,最後皇帝下旨,皇太子楊餘被迫採納了雷鳴地建議,讓燕國公齊灝領兵三千入樑地狙擊蜀軍。誰知欽差到後,齊灝卻以“明島協議”爲藉口推三阻四的。最後幾經周折,熙照正式頒發了聖旨,充滿燕地擁兵六千,齊灝這纔派了龔濤爲主帥。帶了三千燕軍進了樑地。
如今,樑地的戰事正酣,熙照在年關之前派了欽差來慰軍。
齊懋生這幾天就忙着搞接待工作了。
顧夕顏一個人吃了飯,貞娘就帶着紅鸞來給她請安了。
自從那天紅鸞開口喊了齊懋生一聲“爹”後,她在說話方面的進步是看得見的,已經可以很簡單的問候人了。正因爲如此,爲紅鸞找個正式養娘的事就暫時這樣放了下來,貞娘對紅鸞的態度也有所轉變。好象更嚴厲了些,紅鸞有幾次還因此而不理睬貞娘。
紅鸞的養榮膏還沒有完全斷,但劑量已經很少了,基本上是四、五天吃半匙。在這一年的時間,紅鸞地個子比以前長高了不少,臉上雖然沒有以前紅潤,但‘精’神好了不少。
她今天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貂‘毛’領的大摩,裡面則穿了一件碧綠‘色’的褂裙,明亮鮮‘豔’的顏,讓她顯得非常的可愛。
可顧夕顏望着她和齊懋生一樣的濃眉儷眼。心裡就象被刀剜了似的疼。
紅鸞規矩規矩地給顧夕顏請了安,問了好。一雙大大的眼睛帶着挑釁的目光瞪着顧夕顏,和以前那個象自卑兒似的孩子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顧夕顏抓了糖果給她,她冷冷地“哼”了一聲,並沒有接受的意思。
跟着她身後的雷嬤嬤忙上前將糖果接在了手裡,這才解了尷尬的氛圍。
顧夕顏不以爲意地笑了笑。
愛和恨都需要力氣,象她現在,連嗔怒的力氣好象都消失了。
貞娘見顧夕顏臉‘色’不好,也跟着道了幾聲不是,然後領了紅鸞回了晚晴軒。
她們走後,顧夕顏讓墨菊只在外屋的炕上點了一盞小小的瓜燈給齊懋生照明。自己先去休息了。
躺在裡間的‘牀’上,她不由地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眼淚就無聲無息地淌了出來。
晚上齊懋生回來,顧夕顏已用冷帕子鎮了眼睛,燈光下,齊懋生又喝了酒,只看見顧夕顏兩隻大大地眼睛‘波’光粼粼,齊懋生就忍不住抱着親了兩口。然後纔去更衣盥洗。
上了‘牀’。顧夕顏的手就伸進了齊懋生的衣襟裡,齊懋生嘴角不由翹了起來。
兩人折騰了大半宿。顧夕顏實在是沒有力氣了,這才消停下來。
齊懋生支肘撐着頭,眉目含笑望着顧夕顏蒼白的面龐上浮現的幾絲紅潤,另一支手卻忍不住在她身上游走。
“夕顏,又瘦了一點……要多養點‘肉’纔好,我都不敢使勁了……”
顧夕顏就回頭瞪他。
這樣多好,生氣勃勃地!
齊懋生心裡感嘆着,就俯身親了親顧夕顏的面頰,柔聲地道:“過兩天是你生辰,你想什麼過。”
顧夕顏眉宇間就有幾絲‘迷’茫:“懋生,我幾歲了?”
齊懋生被問得心驚,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親暱地笑道:“傻瓜,馬上滿十六歲,在十七歲裡頭了。”
顧夕顏沉默了半晌,道:“原來已經來了三年了。”
一般的人家,新婚三年不出,是可以納妾的……夕顏,是不是這個意思呢?
齊懋生心裡突然有些慌張起來,他緊緊地抱着顧夕顏:“還沒三年呢……到明年二月間才滿三個年頭呢!”
“好象做夢一樣!”顧夕顏沒有象往常一樣去回擁他,而是綣縮在他的懷裡,“我遇到了一個好男人,過上了夢想中的生活……有人曾經說,只要曾經擁有,不要在乎天長地久……”
什麼擁有?什麼不要天長地久?
齊懋生惶恐地捂住了顧夕顏的嘴,輕聲道:“天天在家閒着,閒糊塗了!”
大手捂在顧夕顏巴掌大的臉上,只‘露’出大大的眼睛和修長的黛眉。
顧夕顏笑盈盈的眼睛裡閃爍着璀璨淚‘花’,靜靜地凝望着齊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