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忙笑道:“大爺先前進來兩三回了,因見大奶奶還睡着,便沒理會,只瞧了幾回哥兒,偏巧纔剛外頭書房遞了話進來,說是有要緊事回大爺,這纔出去的,可巧大奶奶就醒了。”
唐寶雲聽了便點點頭:“這是什麼時辰了?瞧着亮晃晃的。”
香蘭笑道:“未時三刻了,大奶奶昨兒一晚那等辛苦,我還想着只怕要到掌燈了才得醒呢。”
“是還覺得沒緩過來。”唐寶雲打個呵欠:“不過覺得有些餓了。”
“廚房竈上沒歇火呢,就預備着大奶奶。”梅雪在後頭笑道:“我去廚房看一看,這月子裡吃東西可馬虎不得。”
唐寶雲點點頭,雖然有乳孃,可她還是想母乳餵養,這終究是自己的兒子。
梅雪出去了,不一會兒就見廚房來了兩個粗使婆子,一人端了一個大的黑漆嵌八寶螺鈿食盒,雖然這盛夏午後正是最熱的時候,卻都不敢進門,只在院子裡等着,香蘭一邊打發小丫鬟去接,一邊道:“怪了,梅雪去廚房傳東西,怎麼就打發兩個婆子來,她往哪裡去了?”
唐寶雲隨口道:“理她呢。”
又透過門簾子看那兩個婆子滿頭大汗的送了東西,也不知是不是做了母親格外心軟,不由便吩咐道:“一人賞她們兩百錢,這毒日頭底下的,也怪難爲她們的。”
那兩個婆子喜出望外,忙就院子裡磕頭,接了賞錢,歡天喜地的正要走,其中一個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對香蘭道:“先前那位來吩咐的姐姐,說是大爺去了外頭書房,揀了四碟點心拿盒子裝了,親自送去了呢。”
香蘭頓時便眉毛都不由的豎了,打發走了婆子,咬着牙罵了一聲‘浪蹄子’走回去,因見唐寶雲抱着新養的哥兒一臉歡喜的模樣,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這事兒說給唐寶雲知道,只暗中尋思,這梅雪眼見的是鐵了心想給大爺做通房了,真要敲打她一番纔好。
一頭想着,一頭吩咐個小丫鬟:“你去外頭書房那邊找梅雪,跟她說大奶奶這邊還有事等着使她,叫她快些回來。”
因着到底是唐寶雲從王府陪嫁過來的丫鬟,情分不一樣,香蘭還是給梅雪留了體面,只暗示這頭知道了她去了哪裡。
卻沒想到過了片刻,梅雪走了回來,看到香蘭在廊下,便笑道:“姐姐有什麼要緊事這樣急三火四的催着我呢,我只不過瞧着廚房裡有新鮮蒸的栗子粉糕,便想着大爺一早上也沒吃什麼東西,正好送了去,才耽擱着這一會兒。姐姐就打發人到處找我。”
這話居然還頗透着些光明正大,不過香蘭是這府裡的家生子兒,很知道這府裡的格局,便道:“大爺在書房也有那邊的姐姐們伺候,自然知道去廚房要點心,原用不着咱們,倒是大奶奶這裡事兒多,你正該早些回來纔是。”
“我去走一趟,也免得大奶奶惦記大爺不是?”梅雪嘻嘻一笑,頗不當一回事,便要進去,香蘭不由的
就惱了,好好的給她留體面,她還當人都看不懂了,不由的一把就拉住她,扯到抄手遊廊的拐角上去,說:“是大奶奶惦記大爺,還是你惦記大爺,你別當人都是傻子!”
如今唐寶雲在府裡的地位高了,她跟前的大丫鬟的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梅雪也沒有那麼怕香蘭了,不由的便道:“我是大奶奶的丫鬟,服侍大爺的起居也是分內之事,哪裡就成了惦記大爺了,好好兒的就這樣說我,那今後任事就不理不睬的纔好?”
香蘭向來是個直爽性子,叫她這樣一說,越發惱了:“我念着咱們一塊兒的姐妹情分,才說這樣的話,你既不肯聽,只當我沒說,今後但凡有什麼,只不與我相干。”
說了轉身便走了,梅雪站在那裡,有點兒躊躇,也有點兒不安,她雖然嘴頭子硬氣,可到底是叫香蘭說中了她的心思的,如今香蘭惱怒的走了,梅雪自然擔憂香蘭會在唐寶雲跟前說些什麼話,她們到底不是一處出來的,交情更薄些。
梅雪怕的是,眼見得自己藉故幾次接近大爺了,大爺都無動於衷,若是大爺這裡無望了,大奶奶又冷落自己,反倒兩頭落空,未免得不償失了。
一頭想着,一頭就往後頭自己屋裡去,一路上還頗有點心不在焉。
是以並沒有發覺她跟香蘭的爭吵,被一個小丫頭看在眼裡,還斷斷續續的聽到了一點兒,那小丫頭眼珠子轉了一轉,穿過那邊角門子,不聲不響的進了二房住的院子。
院子後頭有個模樣兒俏麗的丫鬟正在看着人把冬天的厚衣服拿出來曬,見那小丫頭跑進來便笑道:“秋燕怎麼來了,今兒不當值?”
又道:“恰巧今兒外頭莊子上給咱們房送東西,也封了幾框葡萄送衆人,我得了些兒,你帶一包去,也給家裡人嚐嚐,也是個稀罕東西呢。”
這丫鬟口角剪斷,說了這些,秋燕才能答話,笑道:“果然是金玲姐姐待我好,先謝過姐姐了,我只是剛巧看到件事兒,想着前兒姐姐跟我說的話,橫豎閒着沒事,來說與姐姐。”
說着就低聲把先前香蘭與梅雪的爭執說了一回,那金玲聽了撲哧一笑:“你倒是眼睛尖。夫人真是料事如神,前兒提了梅雪一句,她就真有動靜了,可見是早就有心的了,倒是香蘭,還真是巴巴兒的一片忠心呢。也不知道大奶奶許了她什麼,竟比自己跟前的陪嫁丫鬟還忠心。”
那金玲也是週二夫人跟前得用的人了,想了一想,回屋裡取了個盒子,對秋燕笑道:“這裡是一匣子龍鬚糖,你就說你舅舅得的,分了些與你,你拿進來請姐姐們都嚐嚐,去梅雪屋裡跟她說說話去。”
然後附耳在秋燕耳邊說了些話,秋燕一邊聽一邊點頭,接過那盒子笑道:“我記得了。”
金玲笑道:“若是成了,自有你的好處。”
兩人又嘀嘀咕咕的說了半日話,秋燕纔回了那邊屋裡去。
私下裡這些勾當,唐寶雲當然不太清楚,她剛剛得知了一個叫她
震驚的消息,宮裡太后娘娘突然得了已逝的皇五子託夢,說他遺留下來的唯一血脈琅嫿郡主竟不是皇五子真正的血脈,他的血脈仍流落在外。
太后娘娘從夢中醒轉,雖覺得此事爲無稽之談,卻心中一直不安,無意中與當今聖上吐露了一二,聖上召集太醫院查驗,最終確定琅嫿郡主果然不是皇五子血脈。
當今大怒,旋即吩咐徹查,雖因此事事涉陰私秘而不宣,可內閣幾位閣老,連同聖上跟前的親近人等自然知道了消息,一時間,頂層權貴圈震動。
雖然說皇五子血脈之變其實不可能影響政局,就如周玉堂所言,別說皇五子的兒子,便是皇五子重生,他的地位也比不過當今既嫡又長的地位,可這種事既設血脈又涉陰私,對朝局派系的影響深不可測,且可大可小,端看當今聖上的掌控力和與太后一系的博弈。
如今此事剛剛開始,種種影響還未露端倪,反而人人謹慎至極。
誰也不知道這是誰設的局,目的是什麼,裡頭到底有什麼佈局,會牽扯到什麼人。
唐寶雲問:“是不是那一日說的那話頭子,荀家真的查出來了?”
周玉堂道:“只怕還不是荀家一手策劃的。”
他對唐寶雲解釋道:“不管會不會尋回五爺的血脈,荀家都不會有很大的好處。”
這是典型的周玉堂的思考方式,唐寶雲現在也習慣了,便問:“那誰會有好處?”
“二殿下。”周玉堂道。
這說的自然是這一代的二皇子,太子爺的弟弟,德妃娘娘的親生子二殿下了,唐寶雲道:“怎麼是二爺?”
饒是她已經習慣了周玉堂的思考方式和迴路,還是沒有辦法像周玉堂這樣得出結論來,每一次周玉堂解釋整個過程,她往往恍然大悟,可真換一件事情,她又追不上週玉堂的思路了。
這人和人之間是真有差別啊,唐寶雲不得不服氣。
既然已經服氣了,她也就更不勉強自己,問的理直氣壯。
周玉堂笑了笑,有點漫不經心的道:“我早說過了,別說是五爺的兒子,便是五爺自己復生,也動搖不了皇上的地位,皇上得位極正,完全沒有空子可鑽。現在的儲位之爭是皇子們。”
周玉堂道:“照目前的局勢看來,除了太子爺,也就是二殿下年長,母親位分高,但太子爺不僅年長,而且是嫡子,又已經加封了太子,名分已定,二殿下要爭,除了自己要爭氣,還要讓太子爺不爭氣,還有,需要強有力的支持。”
唐寶雲眼睛一亮:“太后娘娘!”
周玉堂一笑,不由的還調戲了一把:“你生了我的兒子,居然變聰明瞭一點了!”
氣的唐寶雲張嘴咬他。
周玉堂哈哈大笑,摟了唐寶雲的肩,在她柔軟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兩人的調笑聲隔着薄薄的門簾傳到外屋,守在外屋做針線的梅雪臉色微微一黯,不由的怔怔的出起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