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屋裡這會兒熱鬧的很,一家子大大小小近一半的人都在那裡坐着,當然早就有人去打聽了進來說話,哪裡還用豆蔻說呢。
豆蔻走到廊下,就聽到裡頭的熱鬧了,當地一個丫頭站着,說的手舞足蹈,豆蔻認得,這是週四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櫻花,最是嘴頭子利索的一個人,這會兒她說起來,越發眉飛色舞:“老太太您是沒瞧見這樣子,這京城裡一年到頭的,也有那麼多鋪子開張,我就是沒全見着,也聽說過不少,單這十年裡頭,就沒一家鋪子開張能有這樣熱鬧的。”
週四夫人在一邊捧了一碗茶給郭太夫人,一邊笑道:“你這丫頭,十年前你纔多大點兒,就來說嘴。”
那櫻花當然知道這是高興的事兒,自然說的膽子大些,趕着週四夫人說:“那會兒我也不小了,總也能記事了,就不記得有個這樣熱鬧的時候不是?鋪子裡東西雖不多,可也不便宜,半個多時辰就沒了,我去瞧了瞧,那哪裡是買,竟就是搶呢!簡直跟不要錢似的。”
說着咯咯笑道:“我瞧着有兩個,也是穿着綾羅綢緞的富貴人,差點兒打起來呢。”
“哪至於。”這會兒剛好唐寶雲走過來,聽到這一句:“又不是什麼要緊東西,一點兒吃食,哪裡打得起來。你這丫頭必定胡扯了。”
那櫻花吐吐舌頭:“大奶奶真是明察秋毫,他們就是踩着腳了,拉扯起來了罷了。”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郭太夫人笑的前仰後伏的,推身邊的丫頭:“你去撕她的嘴,叫她胡說。”
櫻花忙笑道:“可那也是因着排隊不是?算到底,總是因着那鋪子太擠了嘛。”
唐寶雲笑道:“你這丫頭倒是看的明白呢。”
郭太夫人心中是舒暢的,這鋪子她是提心吊膽了好些日子的,自然帳是算了又算,照唐寶雲的定價,若是賣出十分之一,這鋪子就不會虧本了,可如今全賣了出去,利潤之高,叫人咋舌。
只可惜唐寶雲那日叫她出銀子的時候,她沒有敢投銀子,倒就沒她的份了,想想確實可惜,不過敏兒婉兒都能從中獲利,倒也很不錯了。
兩姐妹這麼些年,其實郭太夫人看在眼裡,敏兒在外頭不容易,婉兒在府裡,其實也難,單看她的穿着打扮,比別的姨娘,就差着許多。
如今這鋪子能開起來,總算有個貼補。
這樣一想,郭太夫人瞧着唐寶雲的目光就更喜歡了。
當初還後悔給孫子娶了個只知進不知出的貔貅,沒想到,如今竟是個招財童子了。
郭太夫人笑道:“誰也沒你看的明白,你就吃了一回點心,就做出這樣大的事來,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當年我吃了敏兒那麼多點心,怎麼就沒想到過一次呢。”
唐寶雲抿嘴笑,正要答話,外頭有個丫鬟有點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老太太老太太,蝶兒姑娘哭着進來找老太太呢。”
一衆人都是齊齊一怔。
這位蝶兒姑娘,就是敏表姑奶奶的長女,今年十四了,前兒唐寶雲也見到過,雖然生在底層,氣質上略遜,但模樣兒秀麗,且也
不算窮苦,還是水靈靈的小姑娘,安安靜靜的也還大方,並不扭捏,叫人喜歡。
郭太夫人當然比唐寶雲更知道蝶兒這丫頭,她很是個倔強的性子,小時候就不怎麼愛哭,長大了就更不會了,這會兒聽見這樣說,嚇了一跳,連忙吩咐帶進來。
蝶兒姑娘進來,就在郭太夫人膝前跪下:“姑祖母,快救救我娘罷。”
週四夫人連忙上前把蝶兒攙起來,說:“好孩子,你娘怎麼了,你慢慢說,別唬着老太太。”
蝶兒一臉的淚,說的也斷斷續續的,說是今兒一早還好好的,她爹上了一回街,回來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在家裡摔盆子打碗,家裡幾個孩子都敢說話,過一會兒,她娘回來,她爹就上去問什麼話,也不知怎的,就動了手。
動了手?
別人還沒怎麼樣,唐寶雲大吃一驚,她兩輩子以來,不管接觸的什麼人家,都沒有過動手這種事,打老婆?
這敏表姑聽說是郭太夫人親自給她挑的姑爺,想必都是往好的挑,怎麼會挑到一個動手打老婆的,她立刻就往郭太夫人那邊看過去,看她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蕭索。
唐寶雲立刻知道,這不是第一回了。
週四夫人也在一邊道:“你娘傷的可重?唉唉,請大夫了沒有?”
唐寶雲又皺眉,既然不是第一次,蝶兒卻哭着來找郭太夫人,那必然是打的重了?看週四夫人的問話,她大約也是這樣想。
蝶兒點點頭,哽咽着:“我爹後來出去了,我要去請大夫,我娘不許,我急的了不得,纔來求姑祖母救救我娘吧。”
這個答案,唐寶雲還真不意外,不說這個時代的女性,就是在現在時候,被家暴的女人,也是隱忍的多,張揚的少,她想了想,就對郭太夫人說:“怎麼着還是請大夫瞧瞧纔好,敏表姑家裡沒人做主,少不得我們要去看看。”
只是唐寶雲是晚輩,而與敏表姑一輩的,陸夫人有孕,三嬸孃是寡婦,唐寶雲心中念頭略轉就說:“我陪着四嬸孃去看看吧,老太太也好放心。”
郭太夫人想了想,也道:“你們去去也好。”
她又對週四夫人:“你與敏兒說,不妨到我們家來住些日子也好。”
週四夫人應了,又吩咐丫鬟打水來給蝶兒洗了臉,才引着她一起在二門上車,往那家去了。
唐寶雲一肚子疑惑,只當着蝶兒不好問的,只得問香蘭:“敏表姑這夫家是誰呢?”
香蘭真不愧是家生子兒,家裡七大姑八大姨的來龍去脈都清清楚楚,聽唐寶雲這樣一問,立刻就說:“敏表姑奶奶那可真是命苦!”
“我聽我娘說,當年老太太那也是特別上心給敏表姑奶奶找姑爺的,只是一則敏表姑奶奶一家子都還在海南呢,稍微好些的人家都不敢沾惹,只怕惹了麻煩。二則,老太太倒是算得上孃家,可國公府又不是一般人家,差些的人家,自度身份,又覺得惹不起,今後一頭半吊子的有權有勢的孃家在那裡,只怕既沾不了光,反被壓一頭,總之是兩頭爲難。”香蘭說。
唐寶雲這樣一聽,就知道不好,最
終敢娶敏表姑的,多半是覬覦嫁妝,又潑爛不怕國公府打壓的人家,而且,剛開始的時候,肯定裝的很好。
果然,香蘭跟她說了半日,原來那家人姓張,那個時候,當爹的還在,早年還中過秀才,兒子也從小讀書,當時十九了,因一心讀書,一直沒說媳婦,老太太相看過兩回,見家境雖不怎麼好,但還是收拾的乾淨利索,當家的主婦說話和氣,見人說話,一說一個笑,一見敏表姑奶奶,就誇的花兒似的,直說她好。
哥兒也眉清目秀的,問話也答的有條有理,看着像是個有出息的,郭太夫人想着敏表姑奶奶自有嫁妝,這一家子人口也不多,只底下還有個妹妹,並沒有弟弟,負擔不大,今後哥兒進了學,那也有些改善,日子還是能過得的,就應了。
只是成了親,敏表姑奶**一兩年還過得,嫁妝貼點兒日常開銷,繼續支持丈夫讀書,當然也要往孃家人口親戚處貼補些兒,接着又養了個姑娘,兩個兒子。
轉折點在夫家公爹的去世,香蘭說:“待親家老爺沒了,才知道,原來親家太太向來都是有男人壓着,纔沒出什麼大格,連表姑爺也是一樣,全靠他爹在家裡管着,沒敢怎麼着,那一回,親家老爺沒了,一家子就不一樣了。”
“這麼久才知道?”唐寶雲不由的問。
“平日裡有些小齟齬是有的,誰家沒有呢?”香蘭說:“連咱們家夫人這樣賢德的人,跟她孃家嫂子還說不到一塊兒去呢。這也不奇怪,以前有親家老爺在,親家太太連姑爺,就是想要做什麼,因怕親家老爺,那就是心裡想着,只怕也不敢說出來,這個時候,那有什麼要說出來,那就不一樣了。”
旁的事都不是什麼要緊事,媳婦伺候婆婆,受點兒委屈那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的事,要緊的是,敏表姑奶奶手裡還有嫁妝,她知道自己就那麼點兒東西,向來仔細,自己都捨不得用,貼補夫家開支的時候,當然也很小心。
當然,她同樣也會貼補孃家的親戚,在郭家,她已經算是幸運的了,能早早的回京嫁人,而且還有一份兒嫁妝,郭家有的是受牽連的一干人等生活沒有着落,又沒什麼謀生手段,她當然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而張家母子見她手裡的銀子,常給孃家人,早就眼綠的久了,以前有老太爺鎮着,只說媳婦的嫁妝是私產,夫家動不得,不然叫人笑話,老張家的臉面沒處擱,如今老太爺一去,就再沒人做主了。
張家本來家無恆產,只有幾畝薄田過日子,靠着老太爺張羅,還有家中女眷做些繡活貼補,張家姑爺說是讀書,卻連秀才也沒中,一讀就讀到四十多,依然不會賺錢只會花。
這七八年來,爲了這嫁妝的事,鬧了無數次,就是動手也是好幾次,不過終究因爲還有郭太夫人在這裡坐鎮,沒叫他們真奪了去。
唐寶雲聽了只是嘆息,郭太夫人的心思她也理解,原本大家閨秀的侄女兒,讓她嫁給農戶人家,甚至商家,她都捨不得,就是窮點兒,也想叫她嫁了讀書人,大約也是因着歷朝歷代都是讀書人清貴的傳統。
可是,識字的窮酸無賴起來,那是更不要臉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