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姑娘房裡出來，和四姑娘說了兩句話，嘉娘便回了醉花陰。傍晚時分，醉花陰裡日影重重，越發顯得幽暗昏黃。
嘉娘仍舊不見合歡，心裡知道這丫頭什麼心思，卻也不知該從何勸起。
一直到晚飯時分，合歡纔出來伺候嘉娘用晚飯。嘉娘看着合歡低眉斂目的模樣，似乎仍舊不大高興的樣子，嘆了一口氣，揮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合歡一人在。
嘉娘從小和這丫頭一起長大，合歡雖然虛長了嘉娘兩歲，這麼多年來也一直以一個姐姐的樣子出現在嘉娘跟前兒，可是這種時候嘉娘還是能看透一點合歡的心思。
——也不是在這個時候纔看透，而是早就知道了，卻不好開口罷了。如今鵬哥兒成婚，嘉娘也不想再繼續假裝下去，只得和合歡挑明瞭說。
否則若是在這件事情上起了心結，傷了兩人這麼多年姐妹的情誼就不好了。
“別杵着了，坐下吧……”嘉娘衝合歡使了個眼色。晚飯已經擺好了，嘉娘坐在主位，示意合歡坐在自己對面。
合歡似有賭氣的樣子，後退了一步垂首道：“奴婢不敢，主僕有別，奴婢還是站着說話吧……”
自己的哥哥是什麼樣子，嘉娘當然知道。合歡喜歡上他，嘉娘也絲毫不出意外。甚至於在一個妹妹心裡，全天下女孩子都應該喜歡自己的哥哥，否則就是沒有眼光——反面教材敬請參考簡容媛。
嘉娘抿脣道：“把人都叫出去了，就咱們兩個，你還拘束什麼，讓你坐下你就坐吧……”
合歡頗有些委屈，這麼些年來，自己對大公子的情意，本以爲嘉娘都看在眼裡，一定會替自己做主，沒料到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聽了嘉孃的話，合歡仍舊嘴硬道：“君子慎獨，就算沒有人看着，主僕之禮也不可廢。”
嘉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着合歡道：“不錯啊，還說掉起書袋來了。怎麼，一定要讓我親自扶了你坐下不成？”
合歡終於坐了下來，嘉娘替她夾了一筷子菜道：“今兒就不分主僕了，既然咱們兩個坐到一張桌子上，那就是姐妹之間隨
意說話。”
聽了嘉孃的話，合歡沒有做聲，仍舊低頭不語，嘉娘只得柔聲道：“這麼看來，你是生我這個妹妹的氣了？”
合歡這纔開口道：“我哪裡敢，哪裡敢和姑娘你姐妹相稱，又哪裡敢癡心妄想，更不敢生姑娘你的氣。說白了，我就是姑娘從街上撿回來的一條狗，養着是不費勁罷了，哪一天膩了，打發開也好。”
聽見合歡越說越過分，嘉娘放下筷子一皺眉道：“姐姐說的什麼話，打從咱們遇見開始，我就沒拿你當丫鬟看待——”
說着上前執起合歡的手道：“你看看着闔府上下的丫鬟，哪一個有你這樣的待遇，咱倆從小一起長大，薔薇姐姐就不說了，那是在老太太身邊服侍的大丫鬟，到了我這兒來，是拿她做半個長輩來看待的，除了她，還有誰能越過你去。”
頓了頓又道：“再者，你的籍貫也並不是奴籍，李嬸兒現在已經是嘉禾莊不可或缺的元老之一，如今你府上也算是個小康人家了，你要是煩了，想回家就回家去，一點兒也不用顧忌我。”
合歡對嘉娘本來就是一心一意的，忠心之耿耿是不用說的，之前說的兩句也都是氣話，聽嘉娘說打發回家的話，一時也情急起來：“姑娘說的什麼什麼話，難道我還能有什麼別的心思不成？”
嘉娘按了按合歡的手，眨眼道：“既然沒有別的心思，你就別賭氣，好好兒說說，你的心思，我是知道一點的……”
不待嘉娘把話說完，合歡便急匆匆的打斷道：“姑娘既然知道合歡是什麼心思，爲什麼不想辦法成全了合歡去？”
嘉娘拍了拍合歡的手，柔聲道：“你真的想讓我成全？就算是你肯委屈自己，我也不肯委屈了你。”
合歡不解，嘉娘繼續道：“定國侯府是什麼樣的人家，你不是不知道，我哥哥是嫡長子，不論從身份還是利益上來說，他都不會娶你做妻子的。”
看見合歡張嘴欲反駁，嘉娘又道：“若是他也真心喜歡你，那也就罷了，拼着得罪父親，不要定國侯那個爵位，我也一定替你二人周全……可是鵬哥兒、鵬哥兒他並不曾喜歡
你啊。”
合歡聽了，眼神裡閃着的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嘉娘看着合歡的樣子，心中也有不忍：“你是知道的，鵬哥兒自打遇見那個簡容媛之後，心裡一直都忘不掉她。說句自私的話，我寧願讓一個不相干的人去承受夫妻不睦的風險，也不願意讓你去承擔。”
嘉娘這話，並不能很好的紓解合歡的心思，反而讓她鑽入了牛角尖道：“那不如姑娘成全我，我並不想要做誰的妻子，只要能守在他身邊，沒有名分我也願意。”
合歡說完，嘉娘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盯着合歡道：“我拿你當姐姐，纔會說這種話。你可以不要自尊，守在他身邊一輩子，哪怕他都不會回頭看你一眼，我卻不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說着又嘆了一口氣道：“你連外面的世界都沒有見過，你從小到大隻接觸到鵬哥兒這一個年齡和你相近的男孩子，所以纔會迷了眼，可是你要知道，世界上那麼多人，一個蘿蔔一個坑，你總有遇到適合自己的人的那一天啊。”
合歡垂首沉默不語，嘉娘拍拍她的肩膀道：“現在你才二十歲不到，守在他身邊任勞任怨，那等你三十歲時呢？四十歲時呢？你未必還會這麼想，爲了不讓今後的你後悔，現在的你只能受一點委屈——”
“何況鵬哥兒纔剛成親，他和這個妻子不過是一同出入醉花陰，你看了都要難受一整天。那若是來日方長，鵬哥兒要再納妾、擡通房了呢，你還不得難受死。”
合歡被嘉娘說的啞口無言，嘉娘又道：“吳靜之並不是個簡單的人，她自己孃家實力又雄厚，這麼說的，你到她手底下，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兒，現在把你塞進哥哥的房中也不難，但你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真的準備好了？”
有句話嘉娘還沒有說，現在放進鵬哥兒房裡，只會讓鵬哥兒新婚夫妻生分，讓吳靜之和自己這一對兒姑嫂不睦，這樣的場景，真的是合歡願意看見的？
嘉娘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她不願意把自己能得到的利益，加在身邊的人的痛苦之上。
合歡沉默了一小會兒，搖搖頭道：“我……我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