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我的花兒
“父親喚兒何事?”鳳移花推門而入,玉容含笑,一副事不關己,滿不乎樣兒。
青陽候一看見他就怒從心底起,抄起手邊茶盞就擲了過去。
鳳移花不躲不避,哎呦一聲捂住自己額頭,揚起掛滿茶葉臉看向青陽候,滿目憤怒,“父親,無緣無故爲何打我。”
“事到如今,你竟還不知自己錯何處,你、你,你簡直無可救藥!給我跪下!”
“兒不知哪裡做錯了,還請父親明示。”他疼齜牙咧嘴,跪到地上埋怨道:“父親想是恨不得兒立時死了,用這麼大勁砸過來,都流血了。”
杜春娘早被青陽候這突來動作嚇長大了嘴,待看見血珠從鳳移花額頭留下來形成一條駭人血線時便輕呼一聲,“大爺,大爺你流血了。”
“你這不是廢話嗎,趕緊給爺擦擦,免得驚了母親。”
杜氏冷撇了一下嘴,很又擺出一副擔憂面孔,“春娘,你去叫個大夫來。”
“你們都別管他,讓他死了算了,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青陽候往鳳移花臉上一看立馬轉過臉去,到底是自己曾疼了十多年兒子,捂着心口氣道:“老大呀,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我那探花郎大兒子究竟哪裡去了,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侯爺彆氣壞了身子。”杜氏一邊給他拍胸順氣一邊居高臨下看了地上跪着鳳移花一眼,淡淡道:“想是孩子大了,心眼多了,被外面風氣帶壞了也說不定。妾身和侯爺一樣,這滿心裡記住永遠都是咱們那個探花郎兒子,而不是如今這個貪美好色,還敢忤逆長輩人。”
她話如同火上澆油使得本因看見鳳移花額上血痕而消了氣青陽侯怒火重燃,“混賬東西,你還不承認,到底動沒動過公中財務?”
“父親該知抓賊拿髒道理。”鳳移花氣“噌”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那一雙和青陽侯一般無二眼睛裡滿是熊熊火氣,“父親如若懷疑兒子,把兒子往那下作裡想,那便讓司先生去賬房查,那些賬本可都不是兒寫,那些賬房先生可也都不是兒人,也做不了任何手腳,您,管去查!”
青陽侯狠狠瞪了鳳移花一眼,轉頭去看妻子杜氏,杜氏依舊穩坐如山,面容慈悲,“侯爺別看妾身,妾身只懂對賬,不懂寫賬,也不知這裡頭究竟有何貓膩。然,妾身聽大爺這般言辭鑿鑿不畏懼侯爺排查,想來是這裡面有什麼誤會,也是妾身錯,不該聽信讒言,回頭妾身便將那密告人打出去。侯爺,依妾身看這事兒便算了,省得傷了大爺體面。至於大爺對妾身忤逆,妾身是大爺嫡母,哪有不護着他道理,便是看姜妹妹面上,妾身也早就不氣了。”
“洛水……”青陽候低喃一聲,只覺已許久沒見過自己這小妾了。
杜氏眼中冷光一閃,接着道:“是她,常年跟着妾身吃齋唸佛,人都瘦皮包骨頭了,侯爺也是個狠心人,怎就不想着去看看她呢,要妾身說,姜妹妹是對侯爺思念成疾緣故。”
當皮包骨頭,思念成疾這些詞傳入鳳移花耳朵裡,他所有能爲自己開罪理由都卡了喉嚨裡。他知道杜氏想聽什麼,他順了她意便是。
“她到是個不爭不搶脾氣好。”青陽候輕聲道。
“誰說不是呢。”杜氏附和,轉眼又看向鳳移花,清淡道:“我和你父親也不繼續問你那幾處房產了……”
“是了。”青陽候猛打斷杜氏話,“你不說我差點就忘了,孽障,差點讓你糊弄過去,你說你沒挪用過公中財務,那你媳婦說你外面那幾處房產是怎麼得來?你一個巡視街道中郎將,權利不過如此,你可千萬別告訴我是別人孝敬你。”
鳳移花攏袖中手幾乎攥出血來,他垂着頭,看也不看杜春娘一眼,過了好半響才擡起頭來,故意做出個惱羞成怒暴躁樣兒來道:“父親也太瞧不起人了,兒官職雖入不得您眼,可西市那些胡商富賈眼中卻是有分量,他們做生意,自然怕被人找麻煩,兒這中郎將做雖拿不出手,可管着他們權利還是有吧,怎就不能被贈送三瓦兩舍,父親,您也太偏心了,兒眼中,您也不是十年前您,十年前,沒有二弟時候,您和母親哪個不是待兒子如珠如寶。”
“大爺,別這樣說。”杜春娘又急又氣,她就鬧不明白了,平常和她對着幹時候那麼精明一個人,怎到了侯爺侯夫人面前就這麼愚蠢,即使心裡嫉妒凌二爺,也別說出來啊,平白讓侯爺看不起。
這人,她再次失望想,就是個窩裡橫,對女人橫,真遇上事兒就漏了怯。
“混賬,你都多大人了還去和你二弟攀比。”青陽候氣到狠處,便口不擇言罵道:“你不想想他身份,你身份,你能和凌兒比得着嗎?”
杜氏可愛聽這話,給青陽候重斟滿茶,溫柔小意道:“侯爺彆氣了。”
“我不氣,爲他這樣人生氣不值得。”青陽候吃了口茶,沉澱了下心情,淡淡道:“往常便有鋪子裡,莊子上管事說你行事太過狠辣,對他們太過刻薄,我念着你是我唯一弱冠兒子一忍再忍,想着府中庶務只能是自己人打理,可沒想到你這般不爭氣,罷了,既你不想爲凌兒管理,我也不勉強,你把印信交出來,往後愛去哪兒去哪兒,我再也不管你。”
“啊,印信我這裡。”杜氏做出猛然想起來樣子,從袖中托出一隻金鑲玉貔貅印鑑呈上去,“大爺上次從我那裡離去時候,便把這印信交給我了。”
“既如此,你就拿着吧,回頭我去族裡尋個旁支,你管着對賬,他管着外面往來奔跑傳信和視察,咱們夫妻就不勞駕旁人了。”
他成了旁人。鳳移花只覺自己這心已傷無可傷,只能低眸含笑,誰也看不見。 ωωω▲тt kān▲C〇
“侯爺,老太太身邊喜兒姑娘來了。”外面文宣稟報一聲。
杜氏蹙眉不悅,心頭微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再說話。
“請進來。”青陽候穿鞋下塌。
“侯爺,大夫人,花大爺,大奶奶,夜安。”喜兒蹲身行禮。
“可是老太太有什麼不如意,這才遣了姑娘來。”青陽候孝順詢問。
喜兒搖頭,一笑溫婉,“老太太知道花大爺回來了,要奴婢來叫,說是要教訓這不聽話大孫子,讓侯爺您別攔着。”
“這個孽障,你怎又把你祖母惹着了。”青陽候背對着喜兒瞪了鳳移花一眼。
“侯爺,奴婢能把花大爺帶走嗎,老太太還等着呢。”喜兒恭順詢問。
“你還不點起來跟去領罰。”青陽候甩了鳳移花一冷袖。
“大夫人,老太太說,明兒早上她要誦經,想讓大夫人過去陪着,您看,可行嗎?”喜兒又看向杜氏輕聲道。
杜氏點頭稱是。心裡卻埋怨,那老太太起得比雞早,她這是想着法兒折騰她呢。
“去吧,到了老太太跟前不許頂嘴。”
青陽候不放心囑咐一聲。
從始至終鳳移花沒說一個字,到了外面,感受到了那刺骨寒風,他才用袖子抹去了令他看起來狼狽又猥瑣滿臉茶葉沫兒。
見他出了門,杜氏淡淡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杜元娘行禮告退,一路回到自己院子,心中都是惶惶不安,頗覺愧疚。
“大奶奶,香湯已備好,準備沐浴吧。”蘭翠到了她跟前,輕推了歪榻上閉目養神杜春娘一下。
她緩緩睜開眼,上下打量了這個從小跟着自己丫頭一眼,但見她梳着簡潔雙平髻,戴着紗堆硃色薔薇花,簪着一支琥珀珠流蘇金釵,面白脣紅,鵝蛋臉,模樣殊爲秀美,靈機一動張口便道:“今夜大爺留宿,你爲他端茶遞水,掃榻薰香可好?”
蘭翠一愣,看着杜春娘認真表情,一張秀氣臉便漸漸白了,“大奶奶,可是奴婢做了什麼不合您心意事兒嗎?”
這是對自己忠心耿耿好丫頭。
杜元春歇下心思,拍了拍她手,道:“罷了,你只當我沒說。”
話題一轉便道:“那邊究竟發生了何事,慧娟怎冷不丁就回來了,連和我商量都不曾。她來時,姑母正叫我過去,我也沒來得及細問她。你可問了她不曾?”
蘭翠微整面容,趴杜元春耳邊詳細說了一回。
“私奔了?”杜春娘一下坐起來,“那個小鐵匠竟然拐了柳月那個窩囊廢私奔了?!”
這究竟是鬧哪一齣!
她本意明明是要那對青梅竹馬日久生情,然後順理成章珠胎暗結犯下彌天大錯。
“怎會拐了柳月私奔了?!”她一會兒氣急一會兒又覺荒唐可笑,“就算私奔,拐走也不該是柳月啊。”
“奴婢聽了也覺怪異,心想,難不成這位姓玉里面使了什麼手段,還是說,咱們打聽到事情不實,那個小鐵匠和姓玉之間真是清清白白。”
“胡說!”杜元春陰冷瞪她一眼。
蘭翠懦懦,低頭不語。
杜元春往靠枕上一歪,過了好半響才模模糊糊道:“青梅竹馬怎能是說忘就忘,怎會無情……”
蘭翠擡眸偷覷她一眼,輕手輕腳便要離開。
“蘭翠嗎?”
“。”她忙掀簾子出去,便見大夫人身邊白芍託着一個紫檀木小首飾盒正俏生生立大廳裡。
“原來是你,可是大夫人有何吩咐嗎,我們大奶奶屋裡睡了。”
“那倒沒什麼,夫人命我來給大奶奶送樣兒首飾,是大奶奶喜歡。我們夫人說了,咱們姑侄血緣是親近不過,旁人既不可靠,姑母永遠都是她姑母。”
歪裡間榻上壓根沒睡杜元春聽一清二楚,聞言便略略放心,對鳳移花愧疚也少了那麼一些。
春暉堂,內室,屋內擺設喜慶洋洋,顏色明豔,處處彰顯富貴,這是年老之後老太太喜歡風格,喜歡熱鬧顏色,熱鬧景兒,熱鬧人。
此時老太太正披了一件紅褐色滾狐毛領邊厚襖坐錦被裡,一雙手有一下沒一下撫摸着鳳移花頭。
“要老太太費心了。”鳳移花悶悶道。
“好孩子,你莫要跟她一般見識,她滿心裡得了病,就以爲所有人都要跟她兒子爭家產似得,她病了,可你沒病,你得好好,不許跟她學,可聽見了嗎?”
老太太見他不做聲,心知是存了恨意,便又道:“她雖千般不好,可你二弟卻是沒有壞心眼,那個孩子雖是長於她手,心性卻純淨善良,對你從不設防,你要記得自己親兄弟好,這樣,咱們一家子人才能和順平安,是不是這個理?”
見他還犟跟頭老牛似得,老太太生氣打了他後背一巴掌,“祖母話你也不聽了。”
“老太太答應孫兒一件事,孫兒才覺公平。”鳳移花擡起頭來嬉笑道。
老太太也笑了,點着他額頭道:“我就知道你這小子不是個肯吃虧,先說說是什麼事兒。”
“老太太也知我外面納了個妾事兒,孫兒覺得這玉嬌娘頗合心意,想留她長久,只是怕春娘她容不下外人,若有一日孫兒恰巧不,或者去了別處趕不及回來,萬望老太太拿出半分心來疼她一場,她也是個可憐,性子乖巧討喜,老太太定然會喜歡。”
“這事祖母擱心裡了。”回頭又怕自己忘了,便對站近旁伺候喜兒道:“你替我好好記着。”
“是,老太太,您放心便是。”喜兒笑着呈上一杯參茶,“老太太,吃一口提提神吧。”
“是了,天色不早,您早些休息吧,孫兒去看看她。”
“也罷。”
就着喜兒手喝了半盞,便被服侍着躺下,揮手道:“你且去吧。”
待看見鳳移花走後,這老太太便和喜兒道:“虧得這幾日我都防着她,要不然,花兒還不知要被怎麼禍害。”
“大爺也不是那束手待斃,老太太少操些心也使得,您多保重身子,多享享清福纔是好。”
“你說是,可人老了就總想看見太平,總想要兒孫們都以和爲貴,只有他們兄弟侄孫都擰成一股繩兒,咱們鳳家才能世世代代富貴下去。她心我也能理解,三十歲上才生下寶貝蛋兒,又先天體弱,爲了這麼個獨苗費了心血,一會兒怕我搶了她兒子,一會兒又怕被花兒心存嫉妒毒害了去,一會兒又防着她屋裡鶯鶯燕燕,防備心太重,豈不是病了嗎。十年前,我花兒芝蘭玉樹,才華橫溢,一朝得中探花郎,打馬長安街,何等風流,本該是錦繡前程,不想一場驚馬,摔斷了自己腿,撞傷了人,又來又被傳出忤逆長輩,德行有虧風言,這大好前程毀於一旦……”老太太越說越傷心,不禁老淚縱橫,嗚咽道:“我好孩子,苦了他了。”
“老太太,事情都過去許久了便讓它過去吧,您身子要緊,不能傷懷。”喜兒勸解道。
“我們都以爲過去了,可我花兒心裡卻過不去,你們侯夫人也還過不去,幾年前我壓着她,讓她放權給花兒管理侯府庶務,她爲防我把她做事兒說給老大聽,滿面惶然,滿口答應,這纔過去幾年,她以爲我老了就忘了,她覺得自己兒子長大了成材了就越發不把我這老骨頭放眼裡了,這才挑了花兒錯處,撿今日發難奪權,她那點小心眼都是別人玩剩下,那對姑侄一個樣兒,慣會撿了芝麻丟西瓜,自己卻還躲暗處沾沾自喜。”老太太深深噴了一回鼻息,搖搖頭道:“罷了,我花兒如今也不需要給她跑腿,看她臉色過日子,奪就奪了吧,日後也是要留給我孫子,都是我親孫子,一樣,一樣……”
老太太眼角銜着濁淚便混沌睡了過去。
喜兒給她擦去眼淚,自己也感懷了一場,吹熄燈,側面榻上和衣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當寫到老太太叫鳳移花,花兒時候,某山自己先噴了一個。哇哈哈……可憐花花。
晚上九點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