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春景閣院外,荷塘之畔,水榭之內,杜元春獨坐飲茶,身邊一個伺候的人也無。
少頃,嬌娘打開院門,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襲白衣,妝容精緻。
“讓大奶奶久等了。”她行一個完美的妾室禮儀,心上在滴血。
杜元春不以爲意的淡笑,放下茶杯,以勝利者的姿態,“玉姨娘可知你爲何突然就失寵了?”
“若大奶奶知道,妾,願聞其詳。”
彼時,杜元春穩坐如泰山,嬌娘心如磐石,偏生固執,早已打定了主意,無論她說什麼挑撥的話都不信。
“你是萬安長公主駙馬爺在外的私生女,我說的可對?”
嬌娘輕擡起眼皮,看着杜元春,不置一詞,靜觀其變。
杜元春又是一笑,“不用問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只要知道,是萬安公主要你們兄妹死,而大爺已經保不住你們了。或者,我該這樣說,大爺只有將你們兄妹倆的頭顱雙手奉上以表忠心才能繼續在長安呆下去,並高官厚祿一個不少。而若你們兄妹不死,大爺便要陪着你們死。道理是如此的淺顯,玉妹妹還要我繼續說嗎?”
嬌娘心下一咯噔,此身已站不住,微微搖晃若風中柳葉,面無血色。
杜元春站了起來,眼中浮現憐憫,她像一個慈悲的長着一樣握住了嬌娘冰冷的手,“玉妹妹啊,你放眼看看,如今鳳凌已死,偌大的侯府最終屬於誰就不用我提醒你了吧,侯爵,家產,官位,只要捨棄玉妹妹,這些就都成了大爺伸手便得的東西,再往深裡的話姐姐便不說了,依我之見,玉妹妹不若主動一些,你也知道,此生我已不能再生育,容哥兒若由我替你撫養,我必然待他如親子,如此,容哥兒的將來便可錦繡一片,玉妹妹真要好好的想一想了,即便只是爲了容哥兒的前程,你也該……”她彎脣一笑,剩下的話便沒有再說。
可真是達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嬌娘輕輕的笑了,淡淡甩開她的手,看盡此女的眼睛深處,那目光猶如穿透了她的內心。
杜元春一驚,心頭微慌,情不自禁就往後退了一步。
“大奶奶就是與衆不同的,這心不是一般的大,裝了一個關青嶽,又裝了一個鳳移花,關青嶽是大奶奶終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他像一尊佛像,你虔誠跪拜,傾心信仰,可結果如何呢,他親手殺了你腹中的孩子,累你終生不孕;”
“你!”杜元春被戳中了死穴,頓生惱怒。
“而大爺呢,你以前棄若敝屣,現在卻突然開竅了,你知道大爺纔是那個能爲你畫眉,攜手共老之人,所以你現在就不管不顧,費盡心機的想要挽回,滿心所想,是不是覺得所有的男人都該圍着你轉,以你的意志爲意志?”
嬌娘笑如罌粟,那本就豔麗的面容倏忽真成了妖精的人皮面具,她搭上杜元春的肩膀,輕擡繡鞋,慢轉身姿。
“可你是否忘記了,大爺也是個人呢,他有自己的思潮和判斷,現在,不是你想重新拾起舊情就能拾起來的。退一萬步說,一個男人在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妻子承歡在另一個男人身下時,他真的會再度接受你嗎?即便能,就如破鏡重圓,裂紋橫生,早已不是當初了,什麼味道都變了。”
杜元春紫漲了麪皮,繃緊了身軀,冷笑道:“我只要破鏡重圓,即便裂紋橫生,當歲月久遠,落塵自然會將那些縫隙填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誰也不會再去把這蒙塵了的鏡子翻出來。我不要他的愛,我只要他守着我,我守着他。這一次,我不會放手,我會陪着他渡過這次難關。而你,若真愛大爺,就該去犧牲。怎麼,你不捨得死?還是說,你心裡從來就沒愛過他,你所愛的是他給你的富貴榮華?哈,這般顯而易見的道理我早該想到的不是嗎,你這個從貧民窟裡好不容易爬上來的卑賤之人,心中怎會懂愛,你所謂的愛,膚淺的讓人作嘔。”
“啪啪啪”,拍掌聲在這寂靜的夜裡炸響,激盪起荷塘水紋一圈一圈的向外擴散,依如她此時的心境。
她早已看見了他,不知何時,他就出現在了樹影之中,黑暗將他掩埋,仿若再不見光明。
衣衫不整,披頭散髮,滿身都是頹喪的味道。
燈火闌珊,她終於看清他的臉,依舊是初見時令她怦然心動的模樣。
“大爺。”嬌娘往前一步,伸手欲握他的手。
他笑意邪惡,輕輕一轉腳步便與她擦身而過,擡手便摟住了杜元春,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曖昧的冷氣,倏忽之間便令她心花怒放,而她則慢慢的沉入了冰冷湖底。
“誰說爺會在乎春娘曾經**,你不知道嗎,真愛能勝過一切,更何況是春娘先遇見的她表哥,先愛上的別人,她是情有可原,所以爺怎會在乎呢,終於等到了春娘想通,爺欣喜還來不及呢。春娘,以後便和爺好好過日子吧。”
杜元春受寵若驚,臉上禁不住就綻開一朵清麗無雙的笑,她緊緊的抱住他,愛不釋手,“大爺,妾身再也不會犯錯了,從今以後妾身必當傾心相付,陪你到老。”
“求之不得。”鳳移花寵溺的道。
水榭上垂掛四角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晃了幾下,陰影在這“一對璧人”身上刷過,她冷目看着,淚,流的不可控制,雙行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石地上。
可他看不見,滿眼滿心全是他的舊愛。
或者該說,是他期待已久的“真愛”。
“不論你有何苦衷,你真的傷到我了。”嬌娘擡手擦去臉上的淚,後退出了水榭,燈火裡只留下他們,而她站在外面,背後是張牙舞爪猶如惡鬼的層層樹影。
她眼中所映,是他們那一副琴瑟和鳴的畫面,心中所映,是無窮無盡的疼痛。
痛到深處,淚乾了,她以爲她會絕望,就此對他斷情絕愛,可是不是的,她依舊信他,依舊認爲他是有苦衷的,原來她對他的執念之深,早已身不由己。
“鳳移花,我一直都沒說過,兩世爲人,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我想不顧一切飛蛾撲火的男人,之前,我從不知愛爲何物,我一度以爲我不會爲任何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因爲我覺得他們不配我爲他們生兒育女,葬送一世年華,可遇見了你,我才忽然發現,不是他們不配,是我沒遇上那個令我心動的你,我告訴你鳳移花,若你需要,我頸上人頭,隨你取,我依舊會慶幸,就是這個男人,給我愛,給我痛,讓我去過天堂,去過地獄,此生無憾。”
她轉身離去,一襲白衣,飄渺如沙。
他望着,笑了,敞開心扉的歡笑。
春景閣的門“轟然”關閉,她倚着門扉,眼中映着滿園燈火,淚落如雨。
倘若從一開始他只把她當玩物;
倘若從一開始就不放情在他身上;
倘若她從來到這世上的第一天起就自殺而亡;
倘若她沒有剪了自己的一縷青絲給他,引起他的注意;
倘若她沒跟他去參加杜意濃的生辰宴,沒進入他的世界和內心;
倘若……
青陽侯的外書房,窗外,姜姨娘端着一杯參茶靜靜站着,裡面傳來關青嶽的聲音。
“侯爺,對於長公主的脾性,您也該是知道一二的,誰得罪了她都沒有好下場,說不定還會牽連家人,那天夜裡發生的事兒,我已向你說過,嘖嘖,您家這位長公子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和長公主對峙,我不得不先佩服一下他的勇氣,但是,逞一時英雄之後的代價,他卻承受不起了。侯爺現在該想法兒自保纔是,如若不然,您也該知道如今朝中的形勢,咱們都是跟着楚王的人,你我都知道,鹿已死誰手了,現在只不過缺少一個爆發的契機而已,所以侯爺,您可要早下決斷纔好,不嚴,您籌劃了這麼久的從龍之功可就是沒了。”
“這孽障從來就不是個省心的,多謝世子相告,我稍後必回給長公主一個交代。”
“咣啷!”
碎茶在地,水濺如花。
“誰?!”青陽侯爆喝一聲。
姜姨娘頓時慌亂,轉身便逃。
便在此時,一道尖叫驀地穿透了姜姨娘的耳膜。
“賤人!”披頭散髮的大太太對姜姨娘揚手便是一巴掌。
書房門打開,青陽侯追了出來,關青嶽眉頭一皺,當即便道:“侯爺,事關機密,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
“世子放心,定不會讓我府中的女眷壞了大事,世子慢走。”
“嗯。”關青嶽也不想攙和到別人府中的爛事裡,帶上貼身小廝關晏,擡腳利落的走人。
“大太太,你放開我。”姜姨娘急了,劇烈掙扎。
“我兒子死了。”大太太嘿嘿一聲笑,轉眼又是一聲大哭,“我兒子死了。”
“我的凌兒啊——”嚎啕一聲尖叫。
青陽侯不勝其煩,捂着耳朵道:“來人,快把這瘋婆子關起來。”
“是。”
杜媽媽已被處死,現在跟着大太太的是大丫頭白芷,身量纖細,力氣弱小,根本不是半瘋的大太太的對手,拉也拉不住,急得道:“大太太,快跟奴婢回去吧,凌二爺在咱們自己的院子裡呢。”
“賤人,你竟敢騙我!”大太太一邊揪扯着姜姨娘的頭髮,一邊猛的推開白芷,拖拽着姜姨娘就飛奔起來。
東闖西闖,誰也不知她抓着姜姨娘要做什麼。
都是自家妻妾,青陽侯不怕她們造反,又怕姜姨娘給鳳移花通信,忙提着衣襬跟了上去。
折桂堂,燈火通明,老太太已兩夜不曾閤眼了,精神頭卻極好。
她不傷心了,還和來侍疾的兒孫媳婦們有說有笑的,可所有人都覺得老太太不正常,有人還說老太太這是迴光返照。
因爲老太太這兩天的面色極爲紅潤,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她一看人,就讓人覺得滲得慌。
大太太跑出了折桂堂,自有人來回稟,老太太哦了一聲,笑着道:“誰把老大家的關起來了,她那性子豈不是要找我拼命,快放了她,隨她,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我的凌兒呢,花兒呢,這兩個混小子,怎不來看我。”
對着老太太喜兒笑,背過身喜兒便哭的不能自已。
誰也不能與天爭命。
“我的凌兒啊——”大太太一聲長笑,春暉堂的院門被踢開了,大太太扯着姜姨娘的髮髻如一陣暴風似得捲了進來。
此時,老太太正歪在她最喜歡的榻上笑,身邊伺候的是二太太。
“老大家的你可來了,快把凌兒叫來我看看,我好想他了。”
二太太覺察不對,忙起身推了一下自己的貼身媽媽,低聲囑咐道:“快、快去把所有主子都叫來。”
作者有話要說:姑娘們,今天更新晚了一小時,先鞠躬致歉,不過今天會有三更,第一更先奉上哈。
靠近13年年末,某山這幾天忙的腳不沾地,今天終於告一段落,後一個多月某山就輕鬆了,所以恢復更新。
每日下午2點第一更保底,直到此文正文部分完結。
這一更補15號的。
第二更在晚上6點,補16號的。
啵……姑娘們快都回來吧。
某山需要動力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