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是不要她了,可她還要他。
什麼決定都由不得她,肋骨之下藏着的那顆跳動之物早已爲她做好了選擇,打定了主意。
一日沒對他絕望,一日便相依相隨。
銀寶嘴裡雖阻撓她回長安,可心裡和她想的是一樣的,誓死追隨大爺。
沒道理,能共富貴卻不能共患難。
他們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到了長安,打聽到了消息還是讓他們都吃了一驚。
昨夜青陽侯府走水,燒去了大半亭臺樓閣,流言四竄,說是羽林大將軍死了一個小妾一個唯一的兒子,其他人則都安然無恙。
有那知道後宅陰私厲害的則道:這場大火有古怪,少不得是那嫉妒成性的正房夫人搞的鬼,可憐那稚兒無辜。
喬裝打扮之後,正坐在茶樓雅間裡用早點的嬌娘聽了青兒的回報立時就懵了。
“這麼說,我現在就是死人了?”
“唔?”正鼓着腮幫子啃小籠包的容哥兒迷惑的瞧了嬌娘一眼。
他還聽不懂呢,他這會兒已被他老爹弄成了死的。
旺兒尷尬的抓了抓後脖頸,“都是奴打聽出來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該是錯不了,也不知大爺打的什麼主意。”
半盞茶後銀寶帶着青兒也回來了,他面色較凝重,拳頭捏的死緊,看着嬌娘張了張嘴,深怕她接受不能似得。
嬌娘自知結果不會好,便道:“我知道你常年跟在他身邊,有自己的渠道探聽到消息,說吧,無論怎樣我都能接受。”
“大爺不知犯了什麼罪,聖上下旨流放嶺南,如今不知被關在宮中什麼地方。”
“流放是把犯人驅逐到邊遠地方不讓回來可對?”
“是。”
嬌娘長長吐一口濁氣,示意銀寶青兒同坐用早點,道:“來時,我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是生是死都只求一個結果,所以現在一聽說是流放,我倒慶幸了,也是咱們大爺的本事。”
想來是,大爺雖沒奉上他們兄妹的人頭,卻被大爺“燒死”了,萬安老公主不能確定他們究竟死沒死,這才遷怒大爺,陷害他,讓聖上流放他的吧。
“知道大爺何時被遣送嗎?”既然是聖上親自下的旨意,應該會立即執行纔是。
“今日正午,城外,柳蔭長亭。”
而鳳移花被流放的真正原因則是:羽林大將軍似被逼上了絕路,孤注一擲夜闖太極宮,並揚言楚王挾天子以令諸侯。
如此誅心之語,自是被楚王黨派當場擒獲,押往楚王面前,此時依附楚王而活的雍王小殿下正隨侍左右。
楚王心知此人是不可能忠於他了,立時便動了殺念,雍王卻道:太極宮外沒有封死,有許多其他哥哥的耳朵,這會兒若殺了羽林大將軍,其他哥哥怕是要爭着搶着進宮面聖了,楚王哥哥,我說的不好,你別怪我。
隨即羞赧閉嘴,不再說話。
楚王心知這個弟弟長於宮人之手,雖被養的很是小家子氣,卻還有幾分小聰明,這會兒他依附於他,絞盡腦汁的向他諂媚,所言所語又有幾分道理,念頭一轉便道:“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這會兒他的兵馬還沒完全到京,是萬不可打草驚蛇的。
“讓父皇下道旨意把這冥頑不靈的傢伙流放出去唄,離開京城,這人不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到時還不是由得六哥哥說了算嗎,嘿嘿,若六哥哥忙,弟弟也可以代勞的,哈哈,帶上一隊人馬砍死他,想想都威風,六哥哥,你讓我去吧,讓我去吧,我一定完成的漂漂亮亮的。”
楚王眼睛一眯,仔細打量了這個弟弟幾眼,莞爾一笑,“罷了,此事就由九弟去做,若做的乾淨利落,他日功成,寡人必會重用。”
“六哥哥你真好。”小孩心性的雍王興奮的差點一蹦三尺高,拍着胸脯保證道:“六哥哥放心,九弟我一定手起刀落,砍死他,也讓六哥哥看看,弟弟不是隻懂得吃喝玩樂的廢物。”
楚王斜起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弧度,端起桌上茶盞飲了一口道:“他此時已是我的階下囚,戴了手腳鐐銬,便如拔了牙的老虎,和一隻貓無異,並不需出動太多衛士,如此,我遣四個人給你,可夠用?”
“六哥哥再給幾個唄,總要湊夠一個小隊啊,那樣纔夠威風。”雍王嘟嘴抗議,一副蹬鼻子上臉的煩人模樣。
楚王瞧着微厭,面上卻早已練就一副八風不動的溫潤面具,便道:“四人足矣,多了反倒引人猜忌。”
“六哥哥。”雍王不樂意,還要纏他。
“好了!”他加重了語氣,顯然已不耐煩了,揮手道:“你先回去吧,待明日午時你再來提人,寡人還有許多政務要忙,就不留你了。”
“哦。”雍王看不得他黑臉,忙一溜煙兒嚇跑了,弓腰駝背,模樣實在猥瑣。
楚王看着,心中越發瞧不起。
然而他卻忘了,宮中出品的皇子,只要不死,哪一個又是蠢貨。
尤其雍王,冷宮之中長大的,那性情只怕早已和別人不同。
伏低做小算什麼,即便你讓他鑽褲襠,他也會笑嘻嘻的鑽過去,只爲一頓飽飯。
尊嚴?羞恥心?倫理?道德?
對不起,此人無。
彼時,月落烏啼,正是漆黑深夜,伸手不見五指。
宮院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兩隻“老鼠”的動作。
這是羽林軍屯營下的一處牢房,專門用來處罰犯了錯的羽林衛士,曾經他也罰過手下人來此面壁思過,而今也輪到了他。
一輪紅日從遠山升起,衝破雲層,射穿霧嵐,光芒萬丈。
透過那一扇小窗,這一間牢房的地面上也有了暈紅如血的光暈,漸漸的,紅色褪去,明亮的光驅逐了黑暗。
地上,三兩隻黑皮老鼠大膽的爬過一隻腳,見這人靜止不動,一隻耗子還在他的腳踝上蹦了三下,鳳移花驀地睜開了眼,精光四射,嚇的那耗子帶着一家老小出溜一下就鑽回了耗子洞。鳳眸微眯,他便見光影裡無數的飛塵在舞動。
天終於亮了,昨夜的等待,他繃緊了神經,時刻警醒意外的發生,事關生死,煎熬難耐。
他現在已學會貪生怕死了,不知嬌娘現在在做什麼,藥效已過,若發現正置身陌生山谷,她可會氣極恨極又爲他傷心哭泣嗎?
“世子爺您仔細些,小心腳下。”
那語氣諂媚以極,鳳移花毫不懷疑,若現在關青嶽讓他趴在地上學狗叫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執行。
是了,即便此時背對着人,他也知道,這個所謂“世子爺”便是關青嶽,也只有他,這個時候會來看他,順便落井下石,炫耀一番自己的勝利。
“瞧瞧這階下囚是誰,這不就是那位意氣風發,目中無人的探花郎嗎,這不就是我們那位手握宮城兵馬,聖上跟前的大紅人嗎,你們看看他這是怎麼了,披頭散髮,破衫爛衣,嘖嘖,你們看看他,像不像一隻喪門犬?”
“像、像。”牢頭立馬附和。
隨着鐐銬發出的“嘩啦”聲,鳳移花從地上站了起來,身軀昂藏,氣質清貴,鳳眸半垂低睨他,破衫爛衣又如何,相由心生,誰又言階下囚不能一派王侯將相風度。
鳳移花的氣度來自他自身的修養、學識、智慧,原本就非是外物所賦予的。
如今除去玉冠金腰帶,除去錦繡綾羅,便更能彰顯他的不凡,正應那句,金麟豈是池中物。
關青嶽的身長本就矮於鳳移花,如今他們隔欄對峙這麼一對比,關青嶽便輸了。
他輸在自己心虛,輸在十多年前那一場殿試上,自從那日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此人弄丟了臉面開始,他的心裡便種下了陰影,他畏懼他。
多少個午夜夢迴倏然驚醒一身冷汗,他都做夢被此人奪走了一切!
鳳移花該死,他怎能不該死!
“你這一輩子都贏不了我。”鳳移花揚起一抹邪惡的笑,語調淡淡,聽在關青嶽耳中卻猶如驚雷,足矣他立馬想弄死他。
“知道爲什麼嗎?”鳳移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其意再是明顯不過。
關青嶽青紫了麪皮,強自冷笑,“再過個把時辰便是你的死期,即便你有歪才會耍嘴皮子又如何,等你腦袋搬了家,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人死如燈滅,究竟贏家是誰,又豈是你說了算的。”
一想到這個他最厭惡的人馬上就要死了,他心中便覺舒暢,面色一舒,嘲笑道:“念在你我都是天子門生的情分上,待你身首分離之後,我會替你收屍的。”
“那我可真要謝謝世子爺了。”鳳移花淡笑道。
到底咽不下心裡那口氣,關青嶽隨手摘下牆上掛的鐵鞭就抽向鳳移花。
鳳移花手腳皆戴着沉重的鐐銬,躲閃不及,被刮傷了臉頰。
關青嶽頓覺解氣,揮鞭又是一下。
“哈哈,打得好,打得好。”雍王拍着巴掌進來,興沖沖奪過鞭子便道:“我也來試試。”
胡亂一揮,毫無章法,立時便誤傷了關青嶽,打的他毫無防備哀嚎一聲。
“呀,寡人可不是故意的,你快躲開,別妨礙我打人。”
“雍王,現在是玩樂的時候嗎,你可別忘了楚王的囑託,若壞了王爺的事兒,仔細王爺剝了你的皮。”
反正這小王爺也是個無依無靠的軟貨,便是連王爺身邊有身份的幕僚都能訓斥幾句的。
“哦哦,那我這就壓他出去,世子爺你可不準向六哥哥告狀啊。”
只要一提到楚王,雍王便要乖乖聽話,屢試不爽。
關青嶽可瞧不起他,即便他是個王爺,哼了一聲,囑咐了一句便拂袖而去,靜等收屍。
補20號的。
第二更又晚了,對不起姑娘們。
好不容易纔找着寫這場景的感覺,好吧,還是差強人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