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莫過於皇宮,而皇宮裡最陰暗的地方就是冷宮,即便是沒有特別開設一個冷宮,那些失寵了的皇后嬪妃們所居住的地方,也會自然而然地變成冷宮。
所以說,冷宮並不只是一個特殊的名詞,而是一種獨屬於皇宮的、特殊的現象,也是那世界上最幽深、最可怕地方的,最不被人注意和最被人冷落的地方。
盼鳳閣,處於皇宮正西角落之處,是柔嬪所居之所。
這柔嬪原本是被進貢的美貌女子,既無背景又無身份,一夕承歡後得孕龍種,然而此後再無緣見王一面,加之並不受寵,宮人怠慢,待到分娩之時依舊無人來管,只得自己掙扎,生下孩兒。
哪怕只在皇宮一角,眠鳳閣亦是美輪美奐,就如一般宮妃所居一樣,桌椅擺設無一不精細異常。
就在其側屋內裡牆邊,是一張足能容納五人翻滾的雕花大牀,牀中央躺着個面色慘白的宮裝女子,鬢髮凌亂,衣衫都被她自己扯開去,雙腿大張,那處鮮血淋漓,在鋪上慢慢地鋪開去,紅得驚心動魄。
而柔嬪的雙臂,正直挺挺地豎起,已然是僵硬許久,她的五根手指收縮,形成個抓握的姿態,在她兩手之間,牢牢地抱着個剛出生的嬰兒,體表還有些尚未拭乾的黏液,肚腹處也連接着一條長長的紅色臍帶——作爲與死去已久的柔嬪的唯一聯繫。
房間裡的空氣死寂,慢慢地開始瀰漫淡紅色的血氣,然後是“嗞嗞”的聲響,臍帶一斷兩截。通體紅色的嬰兒的眼也同樣是如此豔麗的顏色,在眼眶中汩汩流動,就好像鮮血一般。
兩根藤蔓慢慢地從嬰兒攤開的掌心竄出,猛然刺向窗外,一出即回,回來時尖端正串着兩隻形狀奇異的雀鳥,又在下一刻血肉枯乾,變得只剩乾癟的皮包骨,和粘在皮上的凌亂羽毛。
月武十九年,龍騰帝國龍騰王婁雲裂爲其十二子婁木青五歲誕辰大擺筵席,邀其餘三大帝國帝王及衆多依附小國君王赴宴,眠鳳龍騰兩國素來交好,眠鳳王自然應約而往。
宴擺三日,眠鳳王三日後返回眠鳳。
演武大陸人類平均壽命五百年,能通魔武,有異類無數、高手衆多,有頂尖高手甚至能壽數無限。四大帝國矗立萬年,帝王有最好的導師指點,加之以鉅富搜刮天材地寶,不僅皇族人士能力高絕,且將大部分高手據爲己有,財力人力都在鼎盛之峰。
眠鳳帝國原名鳴鳳,先帝荒淫,後宮妃子無數,誕下子孫百餘人,當今眠鳳王凰月白其母菲瑛貴爲四大貴妃之一,恩寵無比,眠鳳王凰月白幼時亦備受寵愛,打下極好的魔武根基,然而十歲那年菲家黨爭失敗,菲瑛在後宮被人陷害,一條白綾沒了性命,凰白月被後晉妃子重金帶出皇宮刺殺,在貪狼嶺因羣狼攻擊而失散,凰白月不知所蹤。二十年後,凰白月突然出現,一弒父,二盡屠凰氏百子,三誅絕不服諸臣,身披血衣踏過血海,登上了屍骨堆成鮮血染成的王座。
之後剿滅邊界獸人作亂,使獸人族羣縮小近半,又將在他初登朝堂局勢不穩時於人羣中散播混亂操控人心的魍魎一族滅族,斬草除根,爲免外戚作亂,殺光先帝所留妃子,血洗朝野,只留幾個肱骨之臣……改國號“眠鳳”,從此除非有人來犯,絕不輕易掀起戰亂。
幾年後,眠鳳國富民強,國庫比之先帝在時更充實五倍有餘,原本被先帝敗壞的根基全數補回,還有更富足之相。
凰白月其人容顏皎皎如明月,身姿如流雲,氣質清逸絕塵,形貌絕美。他酷愛收藏奇寶異物,喜愛美人而慾望淺薄,往往一夕歡愉後即擺在後宮用作觀賞,但凡有美人失態便棄如敝屣,永不相見,似多情而無情,因而子嗣稀薄,目前所有,總共也不過六七人而已,比之先帝可謂少之又少。
這一日,正是凰白月自龍騰王處赴宴返回之時。
在皇城內大殿之間的墨石長廊間,凰白月身着玄色袞袍大步而行,路面兩邊宮人們伏趴在地,不敢稍有逾越。
“陛下永壽。”遠遠有青色朝服的官員迎面走來,見凰月白身影立即停下腳步,下跪行禮。
“起來。”凰月白略一停,緩聲說道。
官員站起身,偷眼見帝王面上並無不愉之色,便恭聲問道:“陛下這是要去……”
“去看看孤可有漏下的兒子。”凰白月脣角微勾,拂袖而去,“那傢伙剛認回的兒子,有趣得緊,孤也去尋上一尋。”
話音未落,人已在十多丈之外,被留下的官員心中滿懷不解,卻也不敢再度詢問,便更彎彎腰,恭送帝王離去。
沒錯,凰白月此去,正是皇城的邊緣——被默認了的一圈兒冷宮。他要去找一找,有沒有什麼承受過恩寵的嬪妃生下了還沒記入族譜的皇子,正好帶了他回來.而他這一番心血來潮也並非無因,不過是從去龍騰赴宴之後,就因此而產生的。
三日前,龍騰帝國——
“婁雲裂,孤來了。”龍騰王的龍騰殿,向來沒人敢妄自進入,但有一個人是例外,便是與龍騰遙遙相對的眠鳳帝國的眠鳳王。
“凰白月,你來得好快。”龍騰王沒有起身,仍是坐在殿中正位。
“老朋友來了也不歡迎,你真是一如既往地無情無義。”凰白月脣角微勾,一個晃身,就到了殿內。
“你的性子更讓人討厭。”婁雲裂冷冷吐出一句,擡起頭,正對上凰白月的眼。
凰白月挑一下眉,徑直坐在旁邊座上:“孤聽聞,你要給你兒子大擺生辰宴席?”他卻不知這人何時有了此種閒情逸致,還用這般昭告全大陸的做法。
婁雲裂冷哼一聲,沒答話,而後突然像是覺察到什麼,站起身,目光也投向門口,竟是再沒留下半點在凰白月身上。
凰白月也同樣感應到門外有個陌生的氣息在緩緩靠近,就也饒有興致地看過去。要知道,能讓他這個唯一算得上有交情的朋友產生這樣的情緒波動,可是極爲難得的事情。
於是,在兩個人的期待中,門口走進來一個小小的、穿着淡青衣衫的身影。
“父皇。”那個小小身影走近來,彎腰行了一禮,語聲恭謹。
“木青,過來。”婁雲裂沉聲說道。
旁人或許不知,凰白月卻能聽出,在來人發聲的剎那,這人的情緒霎時變得柔和了許多,不禁微微有些訝異。
來人約莫四五歲年紀,長相清秀,臉上還帶了點幼兒特有的肥嫩,看起來並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只是眸光沉靜,眉宇間也比一般的小孩兒多了些穩重。現在聽到自家父皇的召喚,他眼角的餘光極快地瞥一下凰白月,神色稍稍有點猶疑。
“無妨,過來。”婁雲裂似乎看穿了小孩兒的心思,張開雙臂等待着。
小孩兒嘆口氣,慢慢地走到婁雲裂身邊,任他抱起放在膝上。
“婁木青,朕的十二子,救過朕一命。”婁雲裂低頭看一眼小孩兒,眉目間閃過一抹暖色,語氣也柔軟了些,“木青,他是凰白月,父皇殺不掉的人。”
“真是不客氣的說法。”凰白月嗤笑一聲,也冷了面色,“若真如你所說,是那個東西發作了麼。”
“嗯。”也許因爲這個問題比較嚴肅,也許因爲有了什麼其它的撫慰,婁雲裂沒再擺臉色,“十日前,幾乎爆體。”他說這話的時候,他懷中的婁木青不自覺抓住了他的衣襟,面上也露出一些擔憂的神色,婁雲裂自然是注意到了,心情彷彿又更好了一些。
凰白月看那兩人一眼,淡笑道:“這樣說來,孤離那一日也不遠了。”
“你這等人,死了也罷。”婁雲裂冷哼一聲,口中卻是問道,“木青,你可有辦法?”
婁木青閉目想了想,搖頭道:“沒辦法。父皇體內積滿的是殺氣,殺氣冰冷,父皇的體質屬暗,兩者並不排斥,只需我用《清心訣》慢慢疏導即可,而眠鳳王體內煞氣太重,煞氣殘暴,可體質偏偏是明,二者相沖,《清心訣》能化解殺氣,卻化解不了煞氣。”
凰白月側頭瞥婁木青一眼,眼裡並沒有過多情緒:“婁雲裂,孤之事孤自然省得,你這乖兒子有趣得緊,自己看好了,別弄丟。”他覺得出,這小孩兒隱瞞了一些東西,不過究竟隱瞞了什麼,他卻毫不在意。
這話若不是凰白月說出來,婁雲裂必定以爲是對方在威脅什麼,可正因爲是凰白月說的,他反而不在意:“無需你多言。”凰白月若是想殺人,絕不會讓人看出來。
“也罷,孤就給你面子在這呆上三天,三日後,孤再回去。”凰白月話說完,站起身又飄然而出,“此刻孤不打擾你父子親近,待會大宴上見罷。”
之後三天,凰白月着實看明瞭這婁雲裂對其十二子的寵溺程度,心中頗覺趣味,又聽聞這孩子是從冷宮裡偶然找出,想起自己宮中一干只寵幸了一次的妃嬪們,心中也是一動——自己是否也漏了些孩兒在冷宮裡?
而這一動,便是他回宮後那無理由行動的源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