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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趕下山的一衆大漢俱是狼狽不已.
爲首那位厲聲喝道:";爾等可知某那主家乃是何人?這般不識擡舉,也不怕有人怪罪,叫爾等在此處不能容身嗎!";
府官只見到,那白衣俠士仍是閉口不語,但這些聲色俱厲的大漢們,卻是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掀翻一樣,往下頭滾得更遠了.
竟是半點也不曾顧忌一般.
這些大漢們眼見說得一句,就要在泥地裡滾上一遭,心裡也越發不忿.
但他們倒也不是全不知事之輩,眼見自己在這裡討不到好處,也只好牽了馬,重新往另一頭奔馳回去了.
至於回去要與他們的主子如何告訴,便又是另一種說法.
府官一面等候,一面也悄然詢問自家這護衛頭領:";杭午,那一行人你可認得?";
他只想着,若是當真是個權位深重的,他或者可以在其中周旋一二.而若是隻是那等狐假虎威之輩……哼,他這府官,卻也不是白白看着的!
杭午之前也是細緻觀察過,聞言便是說道:";那些大漢雖有高頭駿馬,可言行上頗有匪氣,應不是軍部中人.屬下以爲,他們像是被哪個富豪鄉紳收下的護院之類,要不然也是江湖豪客手下之人,應不足爲慮的.";
府官暗暗點頭:";倘若果真如此,你便差人過去,且將後來之人打發了,莫要驚擾神醫,且讓他安心在此醫治百姓罷!";
杭午面上露出幾分贊同之色:";大人體恤百姓,不愧有那般清名.";
府官捻了捻鬚,搖頭道:";什麼清名?不過是有人諂媚奉承而來.如今難得有如此品性的神醫肯來相助一城百姓,我這做父母官的,卻不能拖了百姓的後腿.";
杭午又是讚道:";大人仁德.";
幾句言語後,杭午就吩咐一位後天七級的下屬去府城裡調派人手,務必查清楚那羣大漢乃是何人,將此事抹了去,不得再來打擾醫者.
那下屬也很乾脆,極快地就離開此地,去城中辦事了.
而此時,徐子青又醫完一位病患,神思迴轉,便從那種玄妙境界中醒轉過來.
他睜開眼,正對眼前之人一笑:";……回去歇息數日,服食幾帖補身的方子,也就大好了.那藥物無需貴重,貧寒百姓家常吃的即可.";
這病者自是千恩萬謝地去了,再來之人,則是個頭髮花白,很是削瘦的花甲之人.不過此人瘦則瘦矣,精神倒很矍鑠,還有一種身居高位的氣息.
徐子青心念稍轉,已是認了出來.
且說先前他雖是進入煉心之境,但外界之事,他卻並非不知道的,否則他又要如何以木氣祛除病氣,來給那許多難民醫治?
只是因着神遊天外,一時不能反應,而今清醒之後,此前種種,自然再入心中的.
這花甲老者正是景元府府官,於那許多難民心裡,此官很是清正,對府城事事經心,十分受人愛戴.
這時他忽而過來,應當也是聽聞有醫者義診之事引起些波瀾,纔會親自前來查探.
如此之人,徐子青雖早已不在塵世中,卻也敬重.
凡人中如府官者,豈不正是大劫中如宗主者那般,皆爲身後子弟辛勤操勞麼?
於此事上,修士與凡人,也沒什麼不同.
皆尋覓那一線生機罷了.
徐子青認出來,面上卻是不顯,而是笑了一笑,便去爲府官把脈.
府官好容易到得這位醫者面前,離得近了,看得自然更是清楚,心裡也越發讚歎.
先前於遠處時,他只道這兩人氣度不凡,而現下如此接近來看,更有一種難言之感……只覺得,這等人才前所未見,竟是無人能夠與他兩個比擬的.
稍鎮定後,府官就將手腕露出.
那杭午見狀,頗是緊張,看得目不轉睛.
徐子青從容診斷過後,笑言:";這位老先生倒沒什麼大礙,只是身體辛勞已久,若是再不好生歇息調養,怕是要積勞成疾了.";他說時,手指往那府官幾處穴竅點過,注入木氣進去.凡人不修煉,穴竅也是不通,存不住靈氣,可用木氣化去其體內淤積暗傷,卻很容易.
府官只覺一股暖流入得體內,竟是瞬時疲憊盡消,彷彿服食了靈丹妙藥一般,越發神清氣爽起來,真是極爲有效.
他心裡越發肯定這醫者本事,也不多說,只拱了拱手道:";神醫高義,老夫感激.日後若是神醫有什麼吩咐,只管到城裡尋一位叫做‘杭午’之人,必然鼎力相報.";
一語雙關,非是隻爲這片刻醫治之功.
徐子青微微一笑:";老先生客氣了,醫者本分,無需如此.";
府官神情和藹,並不表露身份,再示意過後,便是轉身離去.
隨即徐子青自是再醫治下一人,亦不曾打探府官身份.
不過此後好幾日,他已然隨時皆能進入那煉心之境,而之前總有前來意欲強請他的惡客,也再不曾出現過了.
這想必,便是那一位府官的看顧罷!.[,!]
因再無干擾,徐子青在此地足足坐診月餘時間,已然把許多整個府城重症難民盡皆醫治,而餘下一些小症之人,則無需他一一診斷了.並且,有他這般舉動,府城裡其他醫者再未有忙得那般焦頭爛額,便也騰出手來,於府官號召之下,爲許多難民診治.
漸漸地,情形越發好轉,這府城裡也更顯得一派喜氣洋洋.
災難所遺諸事雖不曾全然解決,但總歸是少了亡者,便也少了頹喪.
這一日,再有往荒山去答謝神醫者,卻一直候到日出,也不見神醫到來.
及天光大亮時,他們方纔見到,在那一旁有一塊好似用劍削成的平滑山壁,上方鐵畫銀鉤,書寫數行大字.
其大意,便約莫是醫者於此地已然功德圓滿,如今前往另一府城,爲其他災民施藥治病去了.
來此者俱是感嘆,到底感念這醫者恩德,少不得就有那些總算重新置了家的,於屋中設有兩尊小像,一坐一立,正是青衣醫者與白衣劍客.再日日上香祝禱,也算一番誠心誠意,祈求恩人一生安泰了.
感激之情,遍於全城.
徐子青和雲冽,也是施了術法,來到了這景元府相臨近的泰元府外.
但凡是這府城之地,城外總有山頭,在官道兩側,既顯出一片綠意,又不影響行人車輛.
到此地後,徐子青如法炮製,也先在官道一側撐起那";懸壺";之幡,說了要義診之事.也是同樣的,在最初時候,雖有人觀望,卻無人主動.
泰元府與景元府不同,此地受災雖不及景元府嚴重,但災難之後也有不少浮屍現於地面,必須差人掩埋.
因城中醫者也極繁忙,百姓難民只得拖着病體,擁擠各處,不僅難以出力重建城池,就是自身,也是難以保全,很是悽慘.
這裡的府官不及景元府府官那般一心爲民,雖也是賑災之人,卻有貪墨之心,以至於賑災的錢糧給他污了不少,置辦的米糧發放於民時,便也不及景元府那般紮實.讓災民們不僅因傷痛死了許多,也餓死不少.
徐子青神識一掃,很快已看清這府城裡的情景.
此地災民的求生之念……不及景元府.
略一思忖,他已想得明白.
這不足爲奇,原本這場洪災便是凡人大劫,一個沖刷過來,足足席捲了七八個府城.儘管相較而言有的嚴重些,也有的輕緩些,但歸根到底,俱是重災之地,好些的也好不得幾分.
於是本來這泰元府比景元府死得人少些,卻因着府官不利,醫者不足,導致如今的情形,竟比那景元府嚴重得多了.
此地的百姓難民們最初許是還頗有企盼的,但時日越久,情形越壞,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絕望來.
而對於";赤腳大夫";,這裡的災民,也更警惕些.
徐子青坐得片刻,分明見到有難民滿身潰爛,卻也不曾想過";死馬當作活馬醫";,反而是情願這般忍受痛楚,能掙命幾日,便掙命幾人.
着實叫人唏噓.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徐子青依舊乏人問津,他眼見就在他對面之地,分明便有數人實在忍耐不住,目中光芒渙散,似乎便要死去……心裡頗有不忍.
隨即,他嘆了口氣,竟是站起身來,就往那擁擠的災民處行去了.
那裡蒼蠅蚊蚋飛來飛去,難民們擠在一處,因傷口潰爛,渾身腫癢等病狀,居然發出絲絲惡臭,看起來很是不堪.
尤其內中有個小女孩,看來不過七八歲模樣,一張蠟黃的小臉腫得高高不說,手臂和腿腳上,俱都生得爛瘡.她那小腿軟軟垂着,像是已然折斷,而胸口只不過微微起伏,好似隨時隨地,就要斷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