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盧家灣還不是很晚。
此時正是晚上8點,黃鶯她們還沒睡,三個大的圍在茶臺上預習大學課本,三個小的則窩在客廳沙發上,各自捧着一本雜誌,看得津津有味,看到不認識的字,還會互相請教。
陳凡將船停好,拎着揹包,大踏步往家走去。
剛纔天上還有一輪彎月,此時陣陣清風吹來,雲彩將月亮遮住,陳凡爬上大堤,看了看坡頂家裡的燈光,忽然感覺臉上一點冰涼。
他擡起頭來,原來天上又下起了雪,剛開始只有零星的幾片,很快便漫無邊際、佈滿整片天空。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瞬間融化成一點水漬,陳凡呵呵笑了兩聲,繼續前行。
剛走下大堤,知青院裡就是一番雞飛狗跳。
多多和球球扯着嗓子狂吠,瞬間便驚醒了馬兒、羊兒,還有雞籠裡的雞子、後面新房子屋檐下鳥窩裡的八哥和燕隼。
八哥睜開眼睛,好奇地將腦袋伸出鳥窩,不一會兒,突然撲騰着翅膀飛出去,邊飛邊喊,“小陳回來啦、小陳回來啦。”
陳凡老臉一黑,從地上撿了顆碎石,屈指一彈,八哥瞬間發出一聲慘叫,“啊……”
看也不看落在地上的八哥,陳凡傲然從它身上跨過。
哼,小陳也是你叫的?
外面的聲音將黃鶯幾人驚醒,她們放下手裡的書,紛紛湊到窗戶前。
外面漆黑一片,黃鶯什麼都沒看見,“好像是八哥?”
楊菊趴在她旁邊,“好像聽見多多和球球在叫。”
劉丹將窗戶打開,聽了一陣,笑道,“不是,是滾滾在叫呢。”
黃鸝咧着嘴傻笑,“滾滾好聰明,學狗叫真像。”
黃鶯看了一眼妹妹,沒好氣地說道,“什麼學狗叫,人家滾滾就是這麼叫的,陳老師說過,熊貓有很多種叫聲,它的叫聲像狗狗的時候,就是受到了驚嚇,應該是睡覺被吵醒了,不開心呢。”
這時滾滾的叫聲突然變成了咩咩聲。
劉丹瞬間瞪大眼睛,“滾滾在開心。”
黃鶯眼珠微轉,忽然就蹦了起來,“呀,肯定是陳老師回來了。”
說着就往外跑,幾個女生趕緊跟上。
陳凡剛爬上坡頂,就看見大門從裡面被拉開,六個女生一連串地跑出來。
黃鶯跑在最前面,“陳老師回來啦。”
陳凡笑呵呵地揮揮手,“你們還沒睡?”
楊菊伸手將他的包接過去,“沒呢,我們都在學習,是你說要多預習功課的嘛。”
陳凡笑着點點頭,隨即揮手說道,“下着雪呢,都進去。”
到了屋裡,楊菊拎着包便往樓上走,“楊梅,跟我上來鋪牀。”
劉丹對着陳凡說道,“你還沒吃晚飯吧?”
陳凡剛開口,“吃了……”
劉丹便說道,“趕路肯定餓了,就再吃點宵夜。”
隨即對着黃鸝招手,“我們去做飯。”
黃鶯一看轉眼就剩下自己和劉璐,也不甘示弱,“我去給你燒洗澡水。”
說完就往外跑。
劉璐趕緊跟在後面,“鶯姐,我幫你。”
幾秒鐘的功夫,便只剩陳凡自己。
他看看樓梯,再回頭看看拉亮電燈的廚房,呵呵笑了笑。
就這種情況,沒點特殊原因,誰願意離開啊?!
先美美地泡了個澡,換身衣服,再吃了碗長壽麪,最後便是收禮物環節。
黃鶯自己織的毛線圍巾。……嗯,之前還跟夏玉萍說很多人都給他送圍巾,其實那是故意騙她的,這樣可以顯得她沒那麼特殊,沒想到回來還真收了條圍巾。
有了圍巾,其他人肯定各不一樣。
劉丹做了一雙棉鞋,只是手工還沒有去年姜麗麗送那雙好。楊菊送的是一雙皮手套,看皮子應該是從家裡薅來的兔皮。
至於其他三人,倒是沒有送東西。
陳凡也不意外,黃鶯她們是有私房錢,黃鸝她們可沒有,不過說了幾句吉利話,心意到了也算。
……
第二天早上。
壁爐裡的木炭只有一點餘燼,不過房間裡溫度倒是不低。
陳凡起牀穿好衣服,擱在壁爐上的水壺裡的水還是溫的,正好可以洗臉刷牙。
收拾好東西下樓,幾個女生都已經忙碌起來。
現在她們都住在有炕的房間裡,本來這間房是陳凡打算自己住的,想想大冷天的窩在炕上,那得多舒服!
不過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習慣了住二樓,這間房就便宜了她們幾個。
反正炕很大,6個女生也能睡得下,還可以省點炭。
雪下了一夜,倒是不怎麼厚,除了劉丹和黃鸝在準備早餐,其他人都在忙着剷雪,不一會兒便將場坪清理出來。
吃完早餐,楊菊已經將裝好馬鞍的小母馬牽過來。
看見主人,小母馬瞬間便往上衝,一頭扎到陳凡懷裡。
陳凡抱着小母馬的腦袋摸了幾下,哈哈笑着翻身上馬,踏着白雪往大隊部趕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下雪,還是時間太早,今天早上的盧家灣格外冷清,連炊煙都看不到。
倒是能隱隱聽見居住區坡上雞鳴狗叫的聲音。
小母馬邁着輕快的腳步沿着村道前進,不一會兒便到了盧家灣5隊。
直到陳凡走進大隊部的院門,纔看見有人在。
安全和張文良正拿着刷子在牆壁上刷着石灰,突然聽見後面有人說話,“你們在幹什麼呢?”
兩人頓時嚇了一跳,猛地回頭,看見是陳凡,都面露驚喜。
安全連手裡的刷子都沒放下,指着陳凡說道,“嘿,你還回來啊?”
陳凡揹着雙手走上前,“哼哼,我就是去辦點事,當然要回來啊,再說了,我還是衛生處駐盧家灣的特派員呢。”
張文良放下刷子,拿起抹布擦了擦手,笑道,“伱那邊事情辦完了?”
陳凡掏出煙抽出兩支遞給他們,“差不多吧,反正現在夠他們忙活一陣,等辦完你的事,過兩天我再過去。”張文良一張黑臉,也不知道有沒有臉紅,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能有什麼事?倒是隊裡有些事要處理,還有啊,這高考都結束一個月了,錄取通知書怎麼還沒到呢?”
以陳凡對他的瞭解,應該是有些臉紅的,便先看了一眼安全,“安哥,三虎哥說他沒事,那你什麼時候回上海?”
張文良一聽這話,眼睛都直了,當即臉色一變,咬着菸頭說道,“回什麼回,錄取通知書都沒到,回去吃自己啊?”
陳凡一本正經地解釋,“安哥的錄取通知書肯定沒問題,我已經請教育處的朋友幫忙查過,他被上交大錄取,通知書也已經寄出來了,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是這兩天到。”
安全瞬間變了臉色,滿臉驚喜地看着他,“真的?”
陳凡笑着點頭,“當然是真的,這種事哪能開玩笑。還有嫂子的,也一併打聽過,也錄取了,你們都是第一志願。”
安全樂得兩手一拍,卻忘了手裡還握着刷子,弄了一手的石灰。
不過他一點鬱悶的情緒都沒有,隨手將刷子丟掉,拿了塊抹布擦手,咧着嘴笑個不停。
張文良也替他開心,劃燃火柴給他點菸,笑道,“老安,你算是熬出頭啦。”
隨即轉頭看着陳凡,“就這段日子,他一天比一天焦躁,有時候整晚睡不着覺,如果不是昨晚下雪,正合適窩在被窩裡睡大覺,說不定他又要睡不着。”
安全笑得合不攏嘴,“苦盡甘來、苦盡甘來啊!”
張文良跟着笑了一陣,又看向陳凡,“小娥他們的,你沒一併打聽?”
“打聽了。”
陳凡擡頭看天,只見又開始下雪,便走到屋檐下,笑着說道,“不過打聽的時候,他們的出了點問題,當時還沒有定下來。”
張文良頓時一驚,“什麼問題?”
這時張翠娥正好走進院子,她身邊還有一個年紀稍大的女生,正是接替她廣播員工作的張秀月。
看見張翠娥,張文良趕緊閉嘴,還連忙衝着陳凡使了個眼色。
意思很明顯,這個事暫時別跟小娥說。
陳凡卻理都不理他,對着喊着“師父”奔跑過來的張翠娥擺擺手,“你慢點,小心摔跤。”
張翠娥衝到他面前,憨笑着說道,“不怕,我每天都在練你教我的小八卦掌,腳可穩當了。”
陳凡正色說道,“穩當也要小心,不能說會了點功夫就馬虎大意,那樣會摔跟頭的。”
看師父好像有點生氣,張翠娥立刻站好,很認真地點頭,“知道了師父,我會注意的。”
見她真的記住了,陳凡便笑着點點頭,隨即轉頭看向張秀月,“小月,之前我跟楊書記說過,從元旦起,你就是正式廣播員,可要更用心了啊。”
張秀月在陳凡面前有點小緊張,聽見陳凡的話,立刻連連點頭,小聲說道,“是,陳老師,我記住了。”
陳凡又笑了笑,“不過你也不要太緊張,記住我講的話,做事情無非就是四個字,‘膽大心細’,有什麼不明白的,或者其他問題,都可以來找我。”
張秀月又是一陣點頭,“嗯嗯,謝謝陳老師。”
陳凡見她還是有些拘束,便對着她們兩人揮揮手,“好了,快要開播了,你們進去吧。”
等兩人離開,張文良立刻拉着陳凡的胳膊,小聲問道,“你剛纔說出了問題,出了什麼問題?”
陳凡看着他,沒好氣地說道,“出問題不代表是壞事,也有可能是好事啊,你那麼着急幹嘛?”
安全也在一旁笑道,“就是,你沒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真要是壞事,他肯定早就想辦法解決去了,哪還會在這裡跟你瞎扯。”
張文良這才鬆了口氣,指了指陳凡,“你小子就故意嚇我。”
陳凡垮着臉,“這次真沒有。”
張文良臉色微變,“這麼說,以前有咯?”
陳凡趕緊轉移話題,看着牆上的標語全都被塗白,好奇地問道,“你們這是在幹嘛?重新寫標語?”
安全擺擺手,“沒有,前些天報紙上不是說要推廣‘二簡字’嗎,公社也開過會了,要求各個生產隊把宣傳標語都換成二簡字,以後的掃盲班、學校,也都要儘量使用二簡字。
不過前段時間生產隊忙得要死,我們也沒時間弄,趁着今天下大雪,不好出工,就跟老張一起完成這個任務。”
說完之後,他撿起刷子遞到陳凡面前,“要不一起?”
陳凡果斷後退兩步,正色說道,“抱歉,我不認識字!”
這話絕對不開玩笑,二簡字只施行了幾年,等他上學的時候,用的還是以前的一簡字,……這麼說也不對。
因爲儘管後來二簡字被撤銷了,可還是有些二簡字被保留下來,跟一簡字一起混合使用。
至於哪些是一簡字、哪些是二簡字,他是真不清楚。
他說自己不認識字,安全卻不放過他,當即甩過來一張紙,“給,二簡字表,對照着寫就行。”
陳凡拿在手裡,先看目錄。
這是二簡字“第一表”,共有248個簡化字。紙上寫得很清楚,一經發布、直接實行。
看着這些二簡字,陳凡確實很懵。
這玩意兒咋說呢,如果沒有參照表的話,單獨拿出來,他就很抽象啊。
難怪幾年後會取消,有些字確實簡化得過分了。
草字頭下面一個禿寶蓋,下面再畫一個一,猜猜這是什麼字?
答案就是“蒙”。
對,直接把下面的豕給扔了!
還有辶加一個佔?
對了,就是建設的建。
知道太國是哪國嗎?
嗯,就是泰國。
還有土字旁加一個上,誰能想到竟然是土壤的壤?!
相比之下,傅變成付、副還是付,這些都是小意思。
而戴變成代、蕭成了肖、閻變成閆,若是祖宗們不介意改姓的話,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吧?!
還有一些字,後世的大部分字庫都打不出來,比如餐,就剩了半邊腦袋。
(二簡字。猜猜右下角三個是什麼字)
陳凡看完這張二簡字表,果斷扔回給安全,“沒學過,不會。”
不等安全說話,他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張文良,小聲說道,“吶,別說我不講義氣,這些東西拿好,然後你回家去換件衣服,趁着今天不上班,待會兒我們就去楊書記家裡去。”
張文良還在故作懵懂,他竟然可恥地賣萌,“幹嘛?”
安全老臉一黑,奪過他手裡的信封,打開來一看,點頭說道,“有了這些,提親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