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生嘴上挺嫌棄,什麼一箭三雕、被算計,行動卻很果斷。
當天便拉着許啓珍一起去打申請、跑手續。
而上級單位也很乾脆。
和黃天志說的一樣,只要他們打申請,上級就給批,一副生怕他們反悔的樣子。
於是在你情我願的情況下,短短兩天時間,便將各種手續辦下來。
地皮就在陳凡親自考察過的那片地方,區別是何青生更狠,直接選中與江大北門只有一路之隔的位置作爲起始點,然後沿着湖岸線往北推,直到將那片小半島囊括在內,再以這條線爲標準往西擴。
最終圍起來一片紙面面積20畝,實際面積未知的地皮。
20畝是他們能申請的最大面積,沒辦法,儘管這裡屬於郊區,可他們單位的人數實在太少,作協機關48人、江南文藝出版社112人、文學創作函授中心1人!
對,函授中心只有1個,那就是邊慧芳,陳凡是屬於作協機關的,在函授中心那是兼職,義務幹活兒沒有工資只有獎金的那種。
反正3個單位加起來才161個人,還沒有大工廠裡一個車間的人多。
就這麼點人,哪怕給所有人都分房,人均也有82.8平米的土地面積,何況這裡面還有不少是“雙職工”呢,蓋的又是樓房,20畝地怎麼算都夠用了,要是再給多,上級單位也交代不過去。
只不過陳凡跟着勘探員過去看的時候,發現圍起來的地方,怎麼看都不止20畝。
雖說包括了那座四五畝的小島,但沿湖岸彎彎曲曲的那條線,應該肯定沒有算在內,而是取了個直線,似乎還留出一條雙向車道?
車道作爲公共用地,將與環山路相連,不佔審批面積。
這是薅羊毛沒夠哇。
單位要建宿舍樓,這麼重要的事,自然是第一時間傳得人盡皆知,甚至連其他單位也都在議論紛紛。
城區地皮緊張,當下能建宿舍樓的,基本上都是早早就圈了一大片地皮、在內部就有空地的單位。
比如把廠區某個角落的樹林子剷掉,就可以建兩棟樓,順便還解決了部分木材。
除此之外,需要新申請地皮的單位幾乎都在等着。
現在聽說作協竟然要了郊區的位置,他們也都起了心思,等着看職工反應。
只不過作協內部情況有點不太一樣,坦白說,作協的幹部職工幾乎不怎麼缺房,對房子的需求也就不是很大,最多房子舊一點、人多的時候擠一擠,都還能住得下去。
就連今年新分配過來的新人,也都是家裡條件不差的,比如邊慧芳這種。像那種等着單位分房纔有地方生活的人,幾乎沒有。
所以單位在郊區拿地建房,上上下下的職工幹部都睜眼看着,怪領導要郊區地皮的,一個都冇。
何況大家都已經打聽清楚,首先宿舍區位置就在江大北門,說是郊區,離單位其實也不遠。
有性子急的人還特意分別騎自行車和坐公汽跑了兩遍,回來後與衆人分享體驗:能接受,比有些住江邊老城區、住城市另一頭的甚至還近很多。
那大家心裡都有了底,建新房不會變差,只會更好。
其次呢,據說這次要建的房子,有3棟共24套是80平米的三房、一棟帶衛生間和廚房共48間的單身宿舍,其他全都是50平米的小兩居室。
這要是真的,放眼全省城,哪個單位能有這個條件?
另外,在那個伸入湖水裡的小島上,還要建一個職工文化活動中心,什麼籃球、乒乓球、羽毛球都給安排上,……文體兩開花嘛。
當然少不了圖書館、小電影院和內部供銷門市部。
要是再弄個小診所就更完美了,聽說陳主任之前在衛生單位工作過,不知道能不能想辦法把這個小診所建起來?
陳凡坐在單位門口的收發室裡,抽着煙跟守門老大爺扯淡,“這事兒說難挺難,畢竟除了西苑,就沒聽說哪個宿舍區還配小診所的,人家單位都是建在廠區,爲宿舍服務只是附帶。
可要說簡單,其實也簡單,就看怎麼去操作。但是靠我一個人可不成,需要廣大幹部職工共同努力,才能把咱們的‘文藝新村’建設得更加美好。”
老大爺一聽,心思立刻活泛起來,“怎麼說?”
陳凡嘿嘿笑道,“江南大學有個醫務室,人不多,正式編制只有十幾個人,但是坐診的都是江大醫學院的專家教授、打下手的也是高年級學生……”
老大爺瞬間瞭然,“你打上了他們的主意?”
陳凡擺擺手,“準確的說,應該是合作多贏!”
見老大爺還不明白,陳凡小聲解釋道,“江南大學好歹也是咱們全省最好的重點大學,卻只有一個小小的醫務室,放着醫學院那麼好的資源不用,豈不是浪費?
恰好,這事兒不用跟他們的直屬單位教育部彙報,如果江大能向省衛生廳打個申請,將醫務室升格成爲校醫院,醫生都不用去外面找,學校裡多的是,學生也能多個實習的地方。
至於醫院地點,就不要放在校園裡面了嘛,北門外那麼多空地,批塊地皮能有多難?”
老大爺兩眼發亮,“就在文藝新村旁邊弄塊地建醫院,建起來那就是大家的!”
陳凡眉角輕揚,“不止啊,那裡是什麼地方?郊區!不遠處就有生產隊,到時候醫院建好,也對那些生產隊開放,您想想,這算不算工農學緊密團結的典範?!”
老大爺巴掌一拍,“好主意!”
陳凡遞了支菸過去,笑道,“所以難度就來了,這事兒必須是江大主導、衛生廳同意、市城建委配合,否則沒戲!”
他拍拍屁股站起來,“不跟您聊了,我去工作咯。”
說完轉身就走。
老大爺也沒在意,而是捏着下巴,默默盤算哪些人跟江大有關、哪些人是衛生廳的?
……
陳凡回到自己辦公室,趴在用辦公桌爆改的書畫臺上畫設計圖。
書畫臺其實就是一張建築用的三合板,只是比較厚,也足夠大,拉回來之後往辦公桌上一擱,就是個不錯的書畫臺。
至於設計圖,當然不是宿舍樓的。
這種樓都不用設計,城建委設計院有大把的設計圖,雖然絕大部分都有些老土,但絕對夠用,他才懶得去搞特立獨行。
反倒是朝陽觀的設計圖要特別上心,因爲設計不好看,張師父會發飆的。
其實道教對建築並沒有統一的標準規劃,只要遵守最基本的神仙圖譜秩序,然後重點突出供奉的神靈,就算符合規制。
在建築風格和形式上,也大體遵循中國傳統的宮殿、壇廟體制,即建築以殿堂、樓閣爲主,依中軸作對稱式佈置。
陳凡這幾天也看了不少古代建築方面的書,心裡便有了打算。
偌大的圖紙鋪在木板上,他沒有用專門的畫圖鉛筆,而是拿着一支毛筆,在圖紙上作畫。
兩千平米的面積,被劃分爲四段,以南門牌樓爲起點,依次有照壁、觀門、前院、中院、後院,三院主殿依次供奉三清道祖、全真五祖和玉陽子王祖,主殿兩旁的偏殿各有神靈供奉,後院廂房則是道士起居場所。
只不過這座院子實在太小,只有兩千平米,對比白雲觀就知道有多迷你。
人家白雲觀佔地面積近百畝,建築面積1萬3千平米,有十九座殿堂和百餘間各種職能的房間。
難怪張師父一定要另外找地方新建朝陽觀。
大家都是師兄弟,憑什麼邱祖能佔那麼大地方,王祖就連人家一個零頭都不到?
那肯定不服氣啊。
不過想想張師父的身家,又不禁搖頭。
就憑他那3萬多塊,要不是遇到自己,別說跟人家白雲觀比,恐怕連這個兩千平的小道觀都建不起來。
陳凡嘆着氣,果然沒有自己不行。
同時手上不停,一座三進半的四合院躍然紙上?
之所以有半進,是將南邊的院牆往裡收了幾米,進門後又有一個不帶建築的庭院,因此只能算半進。
看着桌上的畫,陳凡提着筆眉頭緊皺,爲什麼成了四合院?
然後腦子一轉,這不能怪自己,只能怪地方太小,限制了發揮,如果能跟白雲觀一樣,自己決定能畫個新式園林出來,絕對出風頭!
小心翼翼將畫好的圖紙放到後面的空地上,再拿出一張紙攤開,準備畫細節圖。
爲什麼宗教建築經常一建就是好幾年?
並不只是因爲面積大、建築多,而是需要摳細節!
比如在什麼殿頂上用什麼樣的雕刻、牆壁上畫什麼樣的圖案,那都是有講究的,所謂的規制,很大一部分也應在這個地方。
他將毛筆沾滿墨,正準備落筆,辦公室門便被敲響。
陳凡轉頭看了一眼,“進來。”
隨後繼續畫圖。
他準備按照從南到北的順序,這樣畫過去,首先要畫的自然是牌樓。
剛畫了一條直線,辦公室門就被推開,何青生進門後順手將門關上,好奇地問道,“你跟門口傳達室項大爺說了什麼?”
陳凡擡起頭,有些莫名其妙,“怎麼啦?”
“還怎麼啦?”
何青生瞪大眼睛說道,“他剛纔一直在打電話,把跟他當年那些一起上過戰場的老戰友都給吵了出來,說是江南大學醫務室太小,放着醫學院那麼多的名醫不用,是一種非常不好的浪費行爲。
剛纔江大紀書記給我打電話,他是哭不得、笑不得,說老同志對江大有意見吧,又是在幫江大爭取福利,說是爲了江大好吧,可這種事又幾乎等於指着江大各個領導的鼻子罵。”
他說了兩句,掏出煙扔給陳凡一支,沒好氣地繼續說道,“你當江大不想建校醫院?紀書記他們看着其他重點大學有自己的校醫院,也羨慕得眼睛發紅啊。
可是他們能怎麼辦?建醫院要錢吶,他們上哪兒弄錢去?
學生交的那點學費,還不夠給他們發一個月福利的,而且除了校醫院,試驗器材要不要更換、添加?最新的科技資料、社科圖書要不要買?部分學生宿舍、教職工宿舍樓都快成了危房,要不要維修加固?錢從哪裡來?”
他掏出打火機點燃,正準備繼續說,就被陳凡推着走到邊慧芳的辦公桌前,拉過椅子請他坐下,“我那兒正畫圖呢,你一個菸灰掉上面,我就得重新畫,就坐這兒,別過去!”
何青生瞪着眼睛,“我跟你說正事,你跟我說畫圖?”
陳凡轉身往回走,“我張師父要的道觀設計圖,勒令我這個月內必須畫好給他寄過去,要是沒趕上我就賴你。”
何青生嚇了個哆嗦,迅速起身拉着椅子靠牆坐,“那我離你遠一點。”
陳凡拖着椅子過來,笑道,“不用離我遠,離我的畫遠一點就行。”
坐下後點燃煙,再擡頭看着何青生,“那不正好,項大爺在後面推動這個事,把所有手續上的問題都解決,至於修建新醫院的資金,其實也很好說啊。”
他隨即將剛纔與項大爺閒扯的事情說出來,呵呵呵地笑個不停,“本來我是跟他瞎扯的,哪知道老大爺這麼大本事,竟然真去做了。
不過做了也好,要是真能成,把這個校醫院放在‘文藝新村’隔壁,對咱們上上下下的幹部職工,不也是件大好事?
既然是好事,那就不能白佔便宜。依我之見,咱們單位可以出一部分資金,然後是不是可以讓醫院所在的星湖公社也支持一點,畢竟醫院開在他們的地頭上,他們也算得了好處。
最後江大再喊喊苦,找上面伸手要一點,這樣東拼西湊,建一座還算過得去的醫院不算太難吧?!”
何青生眉頭微皺,聽着輕輕點頭,“有道理!”
頓了一下,他又擡頭看向陳凡,“但是事情不是這麼辦的,這事兒肯定得先跟江大打聲招呼,你看看,現在弄得江大領導層措手不及。”
陳凡抽了口煙,很無辜地說道,“我哪知道一個門衛大爺有這麼大本事?就沒事吹吹牛,還真讓他吹出牛來了。”
何青生一聽也滿臉無語,愣了好幾秒,最後只能擺擺手,“反正啊,我跟你講,以後千萬不要在老同志面前吹牛,萬一他們當真了,可能會當真事來辦。”
陳凡點點頭,“一定一定。”
隨即好奇地問道,“項大爺怎麼會想到推動建醫院呢?”
何青生抿着嘴搖搖頭,輕聲說道,“這老爺子也是苦命人,從戰場上下來的時候,身體裡還有幾塊彈片沒取出來,就因爲這個,沒少犯病,還是毫無徵兆的那種,要不然他也不會到這裡做個不用下力的門房大爺。
另外呢,他兒子兒媳都在工廠工作時,遭遇敵特搞破壞,爲了保護公家財產犧牲了,就留下一個大孫子。可是這孩子早年營養不足,身體很虛弱,也是經常要往醫院跑。
這不咱們單位要建新宿舍嗎,老爺子一直都是積極響應單位號召,然後宿舍又在郊區,可能有人會有顧慮不樂意搬,我估計啊,他肯定會要求第一個搬過去,將市區原來的好房子上交。”
聽到這裡,陳凡恍然點了點頭,“懂了。在市區去醫院很方便,可是到了新宿舍那邊,再跑醫院就比較麻煩。我又跟他說了,建這個醫院可以方便學生和附近公社的羣衆,一舉多得的事,還能方便自己,他肯定會想辦法去辦成。”
何青生點了一下頭,又輕輕搖頭,“爲了他這個大孫子,他也是操碎了心哦。”
沉默了兩秒,他忽然擡起頭來,看着陳凡說道,“老侯找過你沒有?”
陳凡正想着老大爺的事,聽到這話不禁愣了一下,“啊?”
老侯是誰?
何青生,“侯經理啊,榮寶齋的。”
陳凡眨眨眼,“哦哦,想起來了。”
隨即眉頭微皺,“他找我幹嘛?”
何青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話還沒說,竟然就先開口直笑,“哈哈哈哈……”
等笑了好一陣,才喘着氣笑道,“誒,你知不知道你出名了?”
陳凡感覺莫名其妙,“我本來就很有名啊,全國知名青年作家,被萬千文學青年奉爲偶像,有什麼問題?”
即便何青生見多識廣,也不禁爲他的厚臉皮所震驚,“這樣的話,你是怎麼說得出口的?”
陳凡正色說道,“以事實爲依據,我說這話怎麼啦?”
何青生抹了把臉,感嘆道,“我算是知道你這張厚臉皮是怎麼練出來的,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謙虛啊!”
陳凡,“客氣,我只是比較坦誠而已。”
何青生擺擺手,“我說的出名,不是說你的作者身份,而是畫家身份!”
不等滿臉疑問的陳凡發問,他便繼續說道,“你留在榮寶齋的那副青蓮圖,被無數顧客看中、想要購買,儘管這副畫旁邊用大字寫了‘非賣品’,也依然有許多外賓通過官方渠道詢價,最高的一位是香港客商,直接出價20萬港幣。”
陳凡一聽,直接站起來左右張望。
何青生看着他,“你要幹什麼?”
陳凡頭也不回,“不是20萬港幣嗎,我現在就畫!”
何青生頓時目瞪口呆,這就是傳說中的見錢眼開嗎?
等他看見陳凡真的扯了一張宣紙,想要作畫,這纔回過神來,趕緊說道,“完啦,人家已經不買啦。”
陳凡擡起頭,滿臉愕然,“爲什麼?”
何青生站起來說道,“因爲老侯跟他解釋,這是一位道家高人所畫,這位道長不圖名利,只一心鑽研學問,所以連落款都沒有。
人家本來不信,可是看見那畫上青蓮超凡脫俗,彷彿仙蓮,又確實沒有落款,這纔信了老侯的鬼話,也就不再提購買的話。
然後又找老侯打聽你的道號,老侯當時找了個藉口沒答覆他,等他離開後,便急急忙忙去找你張師父,你師父就給你起了個‘青蓮’的道號。
所以現在‘青蓮道人’幾乎響徹畫壇,認識你的、和不認識你的,都知道了你的這個道號。”
說着竟然突然拱起手,一本正經地說道,“如今京城文壇,還有香港方面的不少客商,都知道青蓮道人‘性情高潔、不貪名利’的高貴品質,恭喜恭喜,青蓮道長、你出名了!”
陳凡倒抽一口涼氣,愣了好幾秒,才一聲長嘆,“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老侯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