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初七那日,天還沒亮,宛蕙與鳴鶯便起了身,忙碌了一陣子,收拾好上香的事物。
歐陽箬雖然睡得沉,但是也起得較早些,鳴鶯手腳伶俐,伺候歐陽箬更衣梳洗,甚是勤快。歐陽箬見她滿面喜色,不由笑道:“怎麼的,出去玩就那麼高興?”
鳴鶯咯咯笑着,聲若脆鈴,撒了一室。她道:“夫人,你別打趣奴婢了,奴婢看夫人也是十分想去呢。”
歐陽箬亦是抿嘴笑笑。宛蕙收拾好東西,抱了凌緗進來問道:“夫人,要不要帶凌湘去呢?”
歐陽箬見她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似乎知道她要出門,口中咿呀叫着“姨母,姨母……”一直要往她身上蹭,想要她抱着。
歐陽箬有着身孕,自然不能抱她,忙湊上前去柔聲安慰道:“凌湘乖,別鬧啊。”扭頭對宛蕙道:“那就帶着,只是別太招人眼了,姑姑就麻煩跟着她坐一輛轎子,鳴鶯跟着我的轎子走就成。鳴鶯小孩子心性,我怕她不穩當。”
宛蕙忙答應了,又趕下去準備小凌湘用的事物。
一番收拾整理,到了日頭升起一截了,楚妃的嬤嬤纔過來催。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侯府。
一路上丫鬟嬤嬤們穿紅戴綠,前面又是侍衛開道,錦旗林立,楚國第一權貴楚定侯內眷去‘清國寺’上香如何不是一件轟動的大事?
歐陽箬坐在轎中,掀了一角車簾往外看,只見街道兩旁人羣擁擠,各種商鋪林立。店鋪外還有賣麪條的小攤,有賣饅頭,花捲,還有一些貨郎挑着姑娘家喜歡的手巾,絲線,做工不是那麼精美的首飾,一路叫賣過去。
歐陽箬看得津津有味,看來德軒說得沒錯,這楚京的繁華不輸華國都城浩夷,且許是楚國地勢較平坦,街道一條條都修得十分整齊寬闊,足足可同時行十匹馬。
兩邊的民房也有兩層高的閣樓樣子,底下做商鋪,樓上住人。想來住的都是小商賈家眷。
因街上的行人衆多,一堆一堆結伴走過,多是年輕男女,楚府內眷車隊走得甚慢,歐陽箬一路看着,那些年輕的女子,男子面上充滿了興奮,嘻笑着一路走過。
一個一個鮮活的生命,是多麼美好的事情。歐陽箬在心中嘆着。
忽然前面傳出一陣激烈的爭吵聲,歐陽箬掀了簾子看,只見左邊的茶樓裡幾位年輕儒士模樣的年輕人被一隊官兵推搡着押了出來。
其中一位身着淡青的學子衣衫別揪得散亂,頭上的儒冠也被扯得歪了一邊,他直扯着脖子喊:“你們這些爲虎作倀的走狗,難道我等幾人在此談論犯了哪條國法,你們……你們爲虎作倀,你們不得好死……”
他面色白淨,才十六七歲的模樣。脖子上青筋盡突,其他幾位也是紛紛咒罵着。
那些押解的官兵纔不管他們如何罵,一個個兇狠地拽着他們手上的鐵鐐。帶隊的官爺模樣的人上前去對着那位罵得最兇的學子上前就是幾記耳光,直把他扇得口中流出了血來。
“他爺爺的,你們幾個人妖言惑衆,敢背後議論皇后,國丈……哼……”邊說邊罵着押着他們向前。
歐陽箬的轎子晃悠悠地前行,漸漸的他們的凌亂單薄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歐陽箬想起楚霍天說的朝中兩派人互相攻佞,沒想到竟到了這地步。
過了小半個時辰,楚妃一行纔到了“清國寺”。歐陽箬看去,只見寺廟前人山人海,香火旺盛。
許多都拿着一把香火拼命往前擠去。侍衛紛紛上前開道。終於勉強開出一條可供通行的道路。幾位身着明黃僧服的老和尚匆匆從廟裡躬了身前來迎接。黃色是皇家專用色,看來這“清國寺”是皇家寺廟,難怪建得巍峨宏大,香火鼎盛。
楚妃挽了嬤嬤的手,從寺廟正前門進去,幾位夫人紛紛下轎進了寺廟。
進了廟裡,便往旁邊一條清幽的小徑的進去,楚妃與那幾位大師輕聲有禮地說着話,身後幾位夫人笑嘻嘻地一路過去。歐陽箬走在最後,慢慢地四處看着。過了兩重門,身後的院門緩緩關上,想來這裡面的大殿纔是給皇家貴族們朝拜的。
楚妃着了一件暗紅色繡海棠纏枝茜羅長裙,頭上挽了長樂髻,頭上簪了足足八根的八寶玲瓏簪,還有各色首飾。歐陽箬看着她一身錦繡繁麗,直替她覺得累。可她依然身形挺拔,端莊有致,真不虧爲大家出身的人。
歐陽箬看看自己,穿了一件雲碧色灑銀繡芍藥長裙,頭上鬆鬆挽了驚鵠髻,只插着一根碧玉長簪,兩邊各簪了兩枝金華髮釵,手上只套了一對白玉鐲子,再無其他。
鳴鶯扶着歐陽箬慢慢走着,一雙靈動的眼睛卻四處亂轉。歐陽箬隨着楚妃一行走到一間大的禪室。
方丈是一位年已七旬的老和尚,他上前合什,口頌佛號,紛紛與楚妃與各位夫人見了禮。
楚妃和藹地笑道:“方丈大師,本妃今日來此處叨擾了,就想燒幾柱香,一來爲侯夜求平安,二來爲家裡人求福壽。”
方丈口頌佛號,一雙老眼掃過幾位夫人,低了白眉慈祥笑道:“楚王妃今日來的真是巧了,我寺的榮德禪師前日出了關,與老衲言道,初七這日有貴客要來,可以出來見一見。”
楚妃與幾位夫人一聽,齊齊低聲驚呼。
楚妃忙上前問道:“就是那位被先皇封爲‘鎮國禪師’的榮德禪師麼?”說着胸脯微微起伏,甚是激動的模樣。柳氏俏臉上一臉驚喜,卻不好上前說話,一雙玉手只緊緊擰着手帕。
“聽說榮德禪師已經閉關十年了。如今真的出關了?”楚妃忙問道。
方丈合什道:“是的,師叔祖如今出關了,前日才報給皇上得知。昨日皇后等都過來了,不過師叔因身體虛弱所以不能見皇后。今日師叔卻提出可以見楚王妃,想來楚王妃是個有緣人。阿彌陀佛!”
楚妃一聽,面上喜色更重,要不是平素教養甚好,許都會跳了起來。幾位夫人更是議論紛紛。歐陽箬見她們面上神色,知道那位榮德禪師定是個貴重身份的人。
楚妃強自壓抑着激動,微微一施禮道:“那就拜請方丈代爲引見了。”
方丈一躬身行了一禮默默領着楚妃往外走去。
柳氏見狀情不自禁地立起身,似要跟上,想了想又強自壓住。歐陽箬看得心中微微驚奇,柳氏是個喜怒都隱藏得很好的人,人前人後都是一張笑模樣,如今這般可算是出格了。
鳴鶯低頭在歐陽箬耳邊笑道:“夫人,若這禪師那麼厲害,叫他給夫人看看肚子裡懷的是男是女,豈不是更好。”
歐陽箬聞言心中一動,再看柳氏的模樣,心中明白幾分。淡笑道:“什麼男女,禪師又不是街上的算命先生,你可別胡說。人家可是得道高僧。”
鳴鶯吐了吐粉舌縮了回去。
過了小半刻,楚妃滿面歡喜地轉了回來,柳氏終於按耐不住,上前對方丈一福懇切地道:“方丈能否代爲引見?”
方丈看了看她點點頭口稱佛號,又當先出去。柳氏急忙跟着上前。
歐陽箬仔細看着楚妃面上雖然喜色滿面,但是卻帶着一抹疑惑的神色,依然是過了小半刻,柳氏回來,面上亦有喜色。
楚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股複雜的神色從眼中飛快地掠過,歐陽箬正半掩了扇面,偷偷看她們二位面上神色,見楚妃的眼神,心頭忽然激靈地打了一個冷戰。
幾位夫人見柳氏也能去,不由得蠢蠢欲動。
方丈似知道她們心思,深深躬身道:“榮德禪師曾有言道,座中還有一位有緣人,那位女施主如今就在當中。無緣人,不見也罷。”
幾位夫人都紛紛驚呼起來,面面相覷。
方丈往她們擡頭一望,那雙本來渾濁的老眼突然變得晶瑩透徹,洞悉世情,他看了一圈,才向歐陽箬的方向合什道:“便是這位女施主。請女施主移玉步,去見見榮底禪師罷。”
歐陽箬一驚,手中的團扇停了下來,楚妃與柳氏兩雙利目如電一般刷地掃過她身上。幾位夫人的眼中妒色重重。
歐陽箬有些尷尬地立起身來,福了一福道:“方丈客氣了,妾身資質平庸,如何敢去見禪師,還是請幾位姐姐去見見纔是正經。”
方丈低了頭又宣了一聲佛號道:“榮德禪師輕易不見外人,請女施主還是再考慮一番,說不定禪師能解施主命中的疑惑。”
歐陽箬心頭一震,幾乎連想也沒想,便點了點頭。
似夢幻一般,她跟着方丈走出禪房,方正領着她一路左繞右拐,纔到了一處偏僻之地,滿目的荒涼,中間孤零零地立着一座木屋。
方丈微微示意,帶着她走了進去。歐陽箬只覺得撲鼻而入的是滿滿的乾草的味道,很清淡,但是很悠遠。房內光線昏暗,似只有一方竹蓆,席前擺了一個竹葉編的蒲團。
簡單的竹蓆上端坐着一位眉須俱白的老僧人。
方丈引得她進去,便對那僧人道:“師叔祖,有緣人已帶到。”說罷便靜靜地退了出去。
那老僧低了頭,似睡着一般,聽得方丈退出後,才緩緩地擡起頭來。昏暗的光線中,他的面容若隱若現。
歐陽箬一見,不由得心中一震,他的面容說年輕也不年輕,說老卻看不出有多少歲數,只是眉須俱白,面上皺紋深若刀刻。
可是他的眼睛——對,就是他的眼睛,清澈若赤子,靈動似水。
只一雙眼睛放在這張衰老的面容上,便十萬分怪異。
歐陽箬深深吸了口氣,拜下道:“歐陽氏拜見榮德禪師。”
榮德禪師微微一笑,那笑若佛拈蓮而笑,一笑之中玄機萬重。
歐陽箬猛地心中一慟,淚幾乎奪眶而出。榮德禪師微微一嘆:“關山萬重,女施主可是累了?”
歐陽箬再也忍不住,猛地伏下身痛哭起來。
她的哭聲似水,無處不在地流瀉在小小破舊的禪房裡。輕煙嫋嫋中,只有一聲一聲的頌佛聲在單調地重複,帶着無盡的慈悲憐憫俯瞰着這面前渺小而無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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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有客來。這章算是22日應更的,今日會再更一章四千字,請親們晚上晚點再來看。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