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將聲音放低了些,道:“郎將軍特意強調水聲古怪,可見你們對此事印象極深,此其一。其二,你們此次來鬼哭嶺應該是有備而來的,也就是說,你們之中一定有慣於野外尋路的老手。而只要是老手,就一定會順着水源尋找目的地。只要結合這兩點,我便推測出你們很可能是在尋找水源的時候,被這水聲給引入了歧路。”
無論是搭建營地還是在野外求生,水源都是重中之重。既然康王的別莊就在這片密林中,那麼它就一定會建在水源附近,這也是裴恕等人爲何一定要找到水聲來處的原因。
郎廷玉直聽得不住點頭,還想再說些什麼,裴恕卻搶先開了口:“進去吧。”
郎廷玉立時閉上嘴,帶領衆人往林中走去。
“跟緊我。”葉青的聲音傳來,就在陳瀅身邊。
陳瀅點了點頭,忽地問道:“你的傷勢可還要緊?”
這一路葉青始終都沒提過傷勢問題,陳瀅難免有些憂心。
“還行。”葉青滿不在乎回了一句。
她的氣色倒是與平常無異,也看不出受傷的樣子,裴家軍的傷藥看來頗具奇效。
陳瀅一面思忖着,一面踏進了林中。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林間的雨似是比外面不同,落在斗笠上時,會發出溼重的“啪嗒”聲,空氣也粘膩膩的,讓陳瀅想起了前世南方的黃梅天。
水聲隱約,一時彷彿在東,一時又彷彿在西,根本叫人聽不出遠近。
“果然古怪。”陳瀅低聲自語地道,旋即擡頭四顧。
不知何時,林間起了一層薄霧,密集的樹林與大片灌木混雜,兒臂粗的藤蔓橫亙於地面,雜草遍佈四周,視線被重重綠蔭遮擋,根本無法及遠。
她跟着隊伍往前走,越往裡走,雨便越是溼重,除了“沙沙”雨聲之外,便只有粗重的呼吸聲以及靴子深陷泥地裡的聲音,霧氣似乎比方纔更濃了些。
“早上也是這樣麼?”陳瀅問道,將斗笠往上擡了擡,雨水順着邊沿流進後脖領,她覺得衣裳應該已經潮透了。
葉青沉默地走一旁,知道陳瀅這問題並不是在問她。
果然,一道醇厚的語聲隨後便響了起來:“也是如此。”
裴恕回道,轉首往身後看去。
隊伍走得有些鬆散,他已經看不見押後的郎廷玉了,不過,對方的聲音倒是自霧中傳了過來,聽着像是在督促落後的人走快些。
他回身繼續向前,說道:“我們這一回不去管水源了,打算往正北方向走。如果還是不行,就要請三爺幫忙了。”
他的語氣中難免有幾分揶揄,但陳瀅卻發現,他的神情其實是肅殺的。
“我可能也幫不上太大的忙。”陳瀅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道。
野外探險她並不擅長,並且,這片林子裡已經有不少此前留下的痕跡了,比如現在她就看到了一株綁着紅巾的大樹。這便表明,這些地方裴恕他們白天都來過。
“看見紅巾就轉去別處。”裴恕沉聲說道。
走過的地方自然不能再走,這也是常識。
可是,就算換了新的方向,也總是走不多遠就能遇見一棵差不多同樣的樹,有一些上頭划着刀劍痕跡,有一些則沒有。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些標記肯定是白天的探險小隊留下的,如今卻又再度出現,那便表明,他們此刻仍舊在圍着某地打轉。
陳瀅有預感,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繞回原路。
半個小時後,她的預感便成了真。
望着眼前那數棵連在一起綁着紅巾的大樹,郎廷玉拔出佩劍,狠狠往地上一插:“草,這地方真特娘地古怪!”
他們已經走出了樹林,外面的視野十分清晰,也根本沒起霧。那片濃霧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約束住了,只在林中游移,林子外頭卻是不受影響。
陳瀅自腰畔拿出水囊,喝了兩口水,隨後行至裴恕面前,指着前方的樹林道:“這林子裡空氣很潮溼,我猜可能地底下有水。”
只有在相對溼度極高的條件下才能形成霧氣,陳瀅的判斷亦是由此而來的。
裴恕沒說話。
他也在喝水。
只是,他喝水的架勢卻比陳瀅豪爽多了,人家根本就不是喝水,而是高舉起水囊直接往嘴裡倒,真真讓陳瀅見識到了何謂牛飲。
等倒完了水,裴恕便拿袖子抹抹嘴,問道:“你瞧出什麼來沒有?”
雖然此前他也抱了些僥倖心理,但心中卻是有數,方纔那一趟泰半是要白跑的,畢竟他們早上在林中轉了三回,皆是鎩羽而歸,如今又是白跑一趟,他也就將這當作是讓陳瀅熟悉地形了。
陳瀅仍舊在看着那片樹林,蹙眉道:“裡面能見度太低,此刻又下雨,辨明方向都很困難。”
言至此,她收回視線,向裴恕提出了建議:“等天晴了再查,想必會好些。”
“只怕未必。”葉青突然插口說道。
這句話說得突兀,且又出自一向不喜多言的葉女俠之口,陳瀅頗感意外,裴恕似是也很驚訝,挑眉看着她,問:“何出此言?”
葉青擡頭望天。
這似乎是她思考時纔會有的舉動。
望了一會兒天后,她便向裴恕搖搖頭:“說不清楚,猜的。”
裴恕一臉被噎住了表情。
陳瀅卻是若有所思,重又將視線轉向前方樹林,忖了片刻後,道:“葉女俠……”
“葉青。”葉式短語再度出現,示意陳瀅直呼其名。
陳瀅立時瞭然,從善如流地道:“葉青,你是不是想要說,這地方像是某種陣法?或者是那種人爲設置的障眼法?”
裴恕面色不動,心卻在往下沉。
他早就覺得這林子古怪,如果這真是什麼人佈下的陣法,則一時間怕是難以破解,因爲此行他們並沒帶懂奇門遁甲的人,武技高手倒是大把。但武技高手在這樣的迷宮裡,也很難起到什麼作用。
裴恕雙目微垂,面色變得冷厲起來。
若無法查清這別莊的真相,元嘉帝交代下來的任務,便算沒完成,而他力請掛職刑部的目的之一,怕是也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