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不明白三丫頭是怎麼想的。”坐在陳府花廳透雕纏枝葡萄六方椅上,許氏苦笑着看向李氏,熬紅的了眼睛裡,含了一分焦憂、三分疲色。
她是奉許老夫人之命,來陳家請陳瀅過府說話的。
至於請陳瀅說話的因由,許老夫人沒說,許氏亦沒問。
她只知,此事必與陳涵有關。
提起帕子來按了按額角,許氏的神情越發倦怠:“我也不瞞你說,三丫頭‘走丟’的當晚,房裡留了封信,是寫給老太太的。至於信裡說了什麼,我卻不知。總歸她是自己走的,外頭傳三丫頭被人拐走了,那皆不可信。”
言至此,她自己倒覺這話聽着假,遂又強笑:“罷了,我這是越描越黑,越這般說,人聽着也只會越往歪處說,說我永成侯府欲蓋彌彰。”
“這不能夠的,旁人我管不着,我卻是信你的話的。”李氏柔聲道,又端詳着許氏面色,勸她:“你也放寬心,既然人回來了,什麼都好說。”
許氏聞言,越發苦笑不已。
就是因爲人回來了,這事兒才難辦。
李氏想也明白其中道理。只如今兩府分宗,永成侯府的家事,她這個外人不宜置喙,只能勸罷了。
許氏便又嘆一聲,歉然道:“今兒貿貿然地我就登了門兒,也沒提前遞個帖子,諸般失禮處,你別見怪。”
李氏忙道:“你也太見外了,又非大事。不是我說,你也很不必親自跑這一趟,不拘叫哪個媽媽來也就罷了。”
許氏擡頭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說起來,這整件事從頭到尾,她都是兩眼一抹黑,既不知陳涵何以“離家出走”,亦不知她爲何去而復返,更不知她這五天都經歷了些什麼。
這幾日,她光顧着安頓家下諸事,應付四周流言,根本無暇去管其他。
自陳涵“失蹤”後,沈氏哭暈過去好幾回,連着兩天躺在牀上水米不沾牙;許老夫人倒還好些,只她有年紀了,多少也要受影響。陳家的男人們更是忙得腳不點地,陳勳派出人手四處查找,又尋了五城兵馬司、京府並周遭縣衙的熟人幫忙,陳勵亦跟着一塊兒忙。
另一方面,陳涵出走當晚,是由其母沈氏孃家幾個表姐妹、並另幾位貴女作伴,是故,知情者甚衆。
也正因此,這消息很快便傳遍了貴族圈兒,陳勳想盡辦法也壓不住,即便侯府與沈家聯合起來,假稱陳涵去親戚家暫住,只這話並無人信,反倒越傳越是難聽。
許老夫人拿着那封信,卻不置一語,任由闔府人忙得四腳朝天。而就在衆人以爲陳涵已然找不回來之時,她偏又回來了。
這一來,陳府便立時陷入兩難境地。
見許氏似有難言之隱,李氏卻也不好多問,只親斟了盞熱茶遞過去,笑道:“阿蠻一會兒就來,你也別急,再等些日子,風聲就會過去的。”
這話委實起不到安慰的作用,許氏便搖頭:“這怕是難,就算明面兒上無人說,背地裡人家總要有想頭的。你且瞧着吧,這事兒有得鬧呢,只可憐了四丫頭那幾個。幸得她們年紀還不算大,再等兩年也使得。”
這卻是在說陳清、陳沅她們的婚事了。
陳涵名聲一壞,則家中姐妹必受其累,許氏身爲主母,自是爲此憂心。
李氏心下十分同情,又深爲陳涵命運惋惜,嘆道:“三丫頭也可憐得緊,這往後……”
她長嘆一聲,沒再說下去,然言下之意,許氏自是明白。
她將茶盞擱下,拿帕子按了按脣角,思忖再三,終是說道:“罷了,這話我只與你一人說,你莫要告訴了旁人去。”
說着便將身子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我這兩天冷眼瞧着,三丫頭這一回怪得很。往常她那性子,哪裡沉得住氣?可這一回卻不同,回來後不哭不鬧,老太太怎麼罰、她便怎麼接,照常吃喝睡覺,沒事兒人也似,還拉着二弟妹說了半日的話,害得她又哭了一場,過後,二弟妹便有些心灰意冷地。”
她越說聲音越輕,面上神情則越發慎重:“今兒一大早,老太太先罰三丫頭跪祠堂,轉頭便遣我立時來找你家姑娘。我思量着,這怕也是三丫頭的主意。”
李氏訝然:“這從何說起?竟是三丫頭要找阿蠻麼?她要做什麼?”
“這只是我猜的,也並不一定就準。”見她有些着急,許氏忙往回找補了一句,復又提醒:“一時我先去外頭車上等着,你叮囑你家姑娘幾句,老太太怕是正在氣頭上呢。”
李氏聞言,先是擔心,旋即又有些不虞。
論理侯府與陳家已然毫無關係,許老夫人再擺出長輩的譜兒來,就沒意思了。
只這話她不好明說,只放在心裡反覆琢磨,面上也淡淡地,不似方纔那般熱絡了。
許氏見狀,心下嘆一聲,也不說破,仍舊坐着說些閒話,一時陳瀅來了,許氏便依前言,先回馬車上等着,心下做好了陳瀅不來的準備。
不想,陳瀅很快便上了車,看上去面色如常,完全不辨喜怒。
對這個前侄女,許氏一向有些看不透,見此情形,索性丟開手,只將人帶到許老夫人面前,交代清楚了,便自忙她的去。
陳瀅與許老夫人的面談,並未持續太長時間。
一刻後,她便離開了永成侯府,而她的袖籠裡,則多出了一封信。
那是陳涵專門寫給她、並請許老夫人代爲轉交的。
“這孩子是鐵了心了,勸也勸不回來。她素來就有些執拗,若是強按着她的頭,只怕她還能生出事來,倒不如由她去。”將信拿出來時,許老夫人如是說道,蒼老的面容上,不見情緒。
而後,她便微闔了眼,滿是皺紋的面容,被窗外天光照得明明暗暗。
“這是三丫頭寫給你的信,前因後果,盡在其中。”她睜開眼,向陳瀅望一望。那往常總顯得極爲銳利的眸光,在這一刻,有着幾許柔軟。
“祖母也不瞞你,這信我已然先瞧過了,這孩子啊,唉……”她搖搖頭,重又闔上眼,似是盹兒着了,直到陳瀅告退,她亦不曾張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