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再度醒來時,天仍舊還擦着黑,屋角的燭火也熄了,房間裡傳來輕淺的鼻息聲。
那是值宿的丫鬟還在熟睡。
陳瀅在牀上躺了一會兒,便推被坐了起來。
牀板發出輕微的格吱聲,睡在窗邊的知實被這聲音驚醒,揉着眼睛含糊地問:“姑娘可是要喝水?”
“不是,我想起牀。”陳瀅已經穿好了單衫,探手掀開紗帳。
知實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翻身披衣而起,匆匆趿了鞋點亮蠟燭,隨後便走來替陳瀅挽紗帳,一面便道:“姑娘今兒起得真早。”
“今兒上晌怕是閒不下來了,我得早些把功課做完。”陳瀅掩口打了個哈欠。
天氣暖和了,早上起來便也沒那麼困難,這也算是萬幸。
在牀邊坐了一會兒,她便拿起搭在牀頭的箭袖,一面往身上套,一面低聲吩咐:“先不急着洗漱,你去幫我把弓箭準備好,我馬上就過去。”
“這麼早?”知實手上動作一停,面上露出了擔心的神情:“外頭還冷着,姑娘要不要再等等?等太陽出來了再說?”
陳瀅已經將那身男式箭袖給穿上了,正在彎腰蹬靴子,聞言笑道:“沒關係的,現在總比前兩個月暖和些。”
知實曉得自家姑娘的脾性,但凡決定了的事,任誰也勸不回來,只得應了,上前打起門簾,喚了兩個小丫頭過來服侍,她自己親去外頭安排諸事。
陳瀅每天早晨的功課有三樣:寫大字、打拳、練箭。
她寫大字與旁人不同,腿上與手腕上皆綁着鐵塊,練習時要求腿不彎、手不抖、字不斜。寫得好看與否在其次,配合呼吸練習腕力與腿勁纔是要義。
至於打拳,卻是從偵探先生那裡繼承而來的一點自由搏擊術,她也只會其中幾招而已,關鍵時刻用來防身是足夠的了。
做完這兩樣功課,便到了練箭之時。
自從三年前將射箭的基本技巧全都掌握之後,陳瀅便制定了一套更詳細的訓練計劃,以十天爲一個單位,循環練習複雜的箭術,比如講究連續出箭的速射、結合風速與天氣條件的移動靶、還有陳瀅自己發明的障礙靶等等。
爲讓箭術更加精進,她還叫人做了一把專門練拉力的力弓,用以練習臂力。
現在的她已能開動約合現代五十斤拉力的長弓,且能保證百分之七十的命中率。
忙活完了早上的功課,那太陽也攀上了牆頭,陳瀅洗漱完畢,換了身衣裳,便帶着尋真、知實二人去給李氏請安。
李氏剛起來,許是前一晚睡得好的緣故,她的面色比以往紅潤了些,端秀的臉上也添了幾許光澤,她穿着件半舊的石青刻絲團花夾衫,下頭繫着繭色潞綢馬面裙,頭髮只家常挽了個纂兒,坐在窗邊的貴妃椅上養神。
大丫鬟絳雲跪坐在腳踏上,正拿着美人拳給李氏捶腿,見陳瀅進來了,忙要行禮,陳瀅衝她擺了擺手,笑道:“忙你的去吧。”
絳雲笑了笑,繼續給李氏捶腿,陳瀅便走過去屈身行禮:“母親安好。”
“你今兒來得倒早,比你哥哥強多了。”李氏早聽見了陳瀅的聲音,張開眼睛看着她,眉宇間一派溫柔:“瞧瞧你,這一大早的小臉兒就紅撲撲的。”
“母親好些了嗎?”陳瀅在她下首的海棠凳兒上坐了,關切地問道。
李氏柔柔一笑,滿目慈愛:“乖孩子,多虧了你叫換了個大夫,那藥我只吃了兩副就覺着好多了,昨兒晚上足睡了一宿,今早起來就覺得身上有了力氣。”
“那就好。”陳瀅的面上涌起了一個真正的笑容,清澈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母親這病來得急,若是用那溫吞藥,怕要養上許久才能好。張太醫久在祖母跟前走動,用藥一慣小心。”
適合老年人的藥方,對李氏就未必有用。
“我瞧着這馬大夫也不錯,到底是回春堂出來的。”李氏笑道。
回春堂是盛京城有名的醫館,馬大夫是正經坐館大夫,一身醫術自是沒話說。
母女二人略說了幾句閒話,外頭便有小丫頭喚:“給二爺請安。”
李氏便笑了起來:“你哥哥總算來了,咱們也好早些用飯。”又向陳瀅看了看,輕聲道:“昨天的事我盡知了,你做得極好,就一樣兒不好,咱們這院兒今天少不得一通聒噪。”
母女二人會心一笑,就此擱下不提,那廂陳浚也走了進來,給李氏見禮。
陳浚的樣貌更像其父陳劭,生得十分俊秀,穿着一身竹青長衫,越顯得他修長挺拔,烏黑的髮髻上貫着一根碧玉簪,通身一副貴公子的氣派,跟陳瀅根本就不像是親兄妹。
“母親快點兒擺上飯,兒子餓得前心都貼後背了。”才坐下來沒一會兒,陳浚就開始喊餓,剎時間就把那通身的氣派給破了去。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李氏也忍俊不禁,向絳雲手上拿了只美人拳,在他身上輕捶了一記:“我把你個猴兒,就知道在我跟前瞎折騰。”
陳浚便揉着肩膀嚷嚷着疼,要叫嬤嬤來揉,直引得李氏又笑了好一回,方纔叫人擺上飯,一家三口安安靜靜地吃了,又再說了會兒話,見李氏面露疲色,兄妹二人便辭了出來。
“今兒哥哥做得極好,母親一共大笑了三次,微笑了十七次,多用了小半碗粥和半塊松油卷兒。”兄妹二人一踏上抄手遊廊,陳瀅便誇了陳浚一句。
陳浚並未因這褒獎而歡喜,反倒是一臉地憤憤不平:“爲何每回都要我來做這事?就不能妹妹你來逗母親笑?我可是你哥,你就叫我幹這個?”
陳瀅便拿眼睛看她,嘴角擰向了某個奇怪的角度:“哥哥覺得我合適嗎?”
陳浚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頹然搖頭:“你真不合適。”
隨後他便用手託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陳瀅,目中流露出了研究的神色:“我說三妹妹,你生得雖然不美,卻也不醜,可是你怎麼就能笑得這麼難看?”
“我怎麼知道?”陳瀅再度擰了擰嘴角,“我這是天生的,就像哥哥你天生英俊瀟灑一樣。”
這話陳浚最愛聽,立時負了兩手,用一種眺望遠方的姿勢背對着陳瀅,感慨道:“你哥哥我那可是國子監四大美男之首,天生就比別人長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