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知你如此憂心楚國皇帝。”
一陣冷風吹過,窗外湪河上幾片枯葉兜兜轉轉着,順着河流而下。齊昭轉過頭,修長雙指夾着黑子,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眼神落到楚君瑞身上,見她頭髮隨意挽起,鬆鬆垮垮的,還有幾縷碎髮散了出來,垂在臉邊。依然是不施粉黛的樣子,身上着的衣裳,也是素的很,沒有多餘的配飾。清清爽爽的樣子,正像窗外那湪河,碧波透徹。
“你知道我在意什麼。”
楚君瑞淡淡瞥了齊昭一眼,直起身子,拿起架在旁邊小爐上的茶壺,給兩人斟茶。一時間茶香撲鼻,香氣四溢。
“吃。”她食指中指夾着白子,輕巧落在邊角目上。
“誒誒,”齊昭不管棋盤上如何,拿着茶盞聞了聞茶香,“真是上好的茶葉。也是五皇子送來的麼?”
“嗯。”君瑞點點頭,抿了口茶,“父皇能撐到五皇子將藥送來的時候麼?若是不能,君德可怎麼辦。”
“五皇子不過離開幾日,你急什麼。”齊昭放下茶盞,眼神又丟到窗外,“過幾天便是過大年,城裡會熱鬧的很。到時候,我帶你出去逛逛。”
“世子殿下,還請你先分一些藥物給君德,支撐些時日。”君瑞低着頭懇求,“萬一父皇有什麼好歹,君德一個人在宮中,又有誰能救他。”
齊昭淡淡看向君瑞,她所擔憂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可偏偏此時,他並不願意透露一絲半點。甚至對君瑞此時憂心忡忡,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痛快。
шωш●ttκǎ n●CO “等大年夜,我來接你。”齊昭手握着茶盞轉了圈,翹起嘴角,“那些事情,我都放在心上,你無需多慮。”
“可是,”君瑞不及開口,齊昭阻止她說道:“對了,我今兒得到消息,聽說你皇姐從吳國到齊國來。”頓了頓,指節輕輕敲擊桌面,臉上毫不掩飾的鄙夷笑意,“千里尋夫麼。”
君瑞微微一怔,剛想說她躲在這裡的事情,君媚不會曉得吧。就聽齊昭扇扇手,涼涼說了句:“五皇子還真是篤定。傳了書信過來,說你們姐妹正好可以好好相處。”
他站起身,身影在地上拉長,迴轉頭笑了笑:“到時候,我就把她接過來。只是你身份不明,只能當做是五皇子在齊國外宅裡養得女人。各種分寸,你自己掂量些。”
君瑞舉着手中杯盞,像是拿着一杯醇酒,一口飲了乾淨,發出低到只能自己聽到的嘆息聲,便輕聲應了。
又這麼太太平平過了幾日,轉眼便是大年夜。這齊國京都裡,四處張燈結綵,時不時傳來炮竹聲陣陣。君瑞居住的宅子,也極爲應景,在門外懸掛着大大的兩盞紅燈籠,上寫新字。府裡的侍從早早起了,人人臉上帶笑,着新衣,依次走到君瑞屋外磕頭拜年,江文則站在一邊,分發新年紅包。
正是一片太平喜慶的時候,忽然門房李伯匆匆跑了進來,壓低聲音對江文說道:“門外有貴客。”
江文點點頭,躬身對君瑞回稟:“小姐,想必是,是五皇子妃到了。”
楚君瑞手撐着頭,漫不經心的“嗯”了聲,倒沒想到來得那麼快。等了片刻,卻見江文沒有出去迎接的意思,挑眉看過去。江文頭壓得極低,支吾着說道:“小姐要親自去迎麼?”
是了,如今是外宅的女人呢。君瑞淡淡笑了笑,撐着桌子站起,“你說得有理,那就去迎迎罷。”
從楚君瑞居住的院子,到外院大門,走過九曲迴廊,越過幾個月亮門,纔算到了影壁這塊。聽到外頭鬧哄哄的聲音傳來,還來不及開口,就聽有個老嬤嬤的聲音高聲傳了進來。
“你們家小姐架子可真是大呢。咱們五皇子妃來了,都不曉得來迎上一迎。”
嗯?如今吳國和齊國關係那麼好了麼。吳國皇子妃自由來去,都沒有人留意矚目麼。
心裡腹誹,臉上展開笑意,從影壁走了出去。笑眯眯的迎了過去:“是我不好。聽到你來了,緊趕慢趕,還是讓你等着了。怠慢了,勿怪勿怪。”
那嬤嬤擡頭一看,神色先怔了一下,又換了驚慌,指着君瑞結結巴巴:“你,你不是死了麼?”
“這位嬤嬤想是認錯了人。”君瑞淡淡笑了笑,原來是皇姐身邊的伺候徐嬤嬤,難怪認得她。
“嬤嬤,你說什麼呢?”楚君媚的聲音從馬車上傳來,“想必是妹妹來了,快點扶本宮下來。”
“是是。”徐嬤嬤不敢擡頭去看君瑞,掀開車簾,扶着君媚下車。“那人長得極像,極像三公主。”
君媚微微皺眉,眼神在君瑞臉上兜了一圈,卻像是渾然不認識一般。嘴裡怪罪幾句:“你說得什麼話,三皇妹早就死在九域。”人卻迎向君瑞,手緊緊握住她的,“這次要在你這兒叨嘮幾日。咱們姐妹一見如故,真要好好聊聊。”
君瑞覺得手腕微微刺疼,見君媚長長的指甲掐進皮肉,微微皺眉,剛想掙脫,卻見到她眼眶泛紅,似乎正努力剋制着淚意。心裡不禁一軟,二皇姐母妃身份低賤,她又爲人呆板木訥,在宮裡就像是不存在一般。偶爾相見,小心謹慎的她,反倒要對妹妹行禮。而此時此刻相見,這番情緒,倒是像真情流露。
轉念之間,人被君媚拖着往裡走。江文躬身在前領路,嘴裡說道:“給五皇子妃請安。這裡雖然地處偏遠,但畢竟在齊國京都腳下,還請五皇子妃要隱瞞身份,稍作忍耐。”
“這是自然。”君媚隨口應了聲,急匆匆左右張望,“咱們是不是要先去拜見五皇子?”
“嗯?”君瑞翹起嘴角笑了笑,“五皇子回吳國去了,你們剛巧錯過呢。”
“啊!”君媚滿臉沮喪,嘆了口氣,“也好,免得他看到我就不痛快。”擡起頭看着院子裡的裝飾喜慶,“我來的時候,見路上也是熱熱鬧鬧的,聽說今天是齊國的大年夜呢。可真是趕巧了。”
“姐姐留下來玩幾天再回去。”楚君瑞帶着君媚走到一處院子外,“這是給姐姐安排的住處,你先稍稍休息。等到了晚膳時候,妹妹再來尋你。”
“妹妹!”楚君媚往裡走了幾步,突然轉過身,皺眉看向她,“你是不是嫌棄我來了。”
君瑞怔了怔神,卻不知該怎麼回答君媚。她對君媚的出現,也不是高興,也並沒有不痛快。只是在波波折折之後,還要勉強自己,笑臉應酬,提不起勁來罷。
“怎麼能這麼說。”君瑞笑着搖頭,“我可盼着能見到你呢。快些去理理,過會兒再說話。”
夜色來得極快,只是夜幕雖是覆蓋天際,卻被時不時沖天的炮竹給染得一陣一陣的刺白。
“小姐,過會世子便要來接您呢。奴婢先幫你換了衣裳?”嬤嬤在旁輕聲問了句,見君瑞懶洋洋的沒有興致,又笑道,“今日可是大年夜呢,等世子來的時候,您請他帶您去南山寺敲鐘。聽說大年夜在南山寺敲鐘,能把往年的厄運都消除掉,來年就能太太平平的呢。”
“哦?真的。”君瑞轉過眼神,看見梳妝檯上架着吳圖南給她的匕首,手指輕輕拂過,吳圖南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那藥拿不到手,她心裡總是不安。“只是姐姐來了,也不能丟下她。”
嬤嬤愣了愣,嘿嘿笑了幾聲,只連連說了幾句:“也是,也是。”便不再多話,只是催促着她換衣梳妝。
大概一盞茶功夫,江文在門外高聲回稟:“吳夫人求見。”
“嗯?”楚君瑞忍不住撲哧一笑,江文倒真是會隨機應變。嬤嬤快步迎出去,打了簾子笑道:“夫人來了,咱們小姐正說起您呢。快來快來,屋裡暖和。”
君媚剛剛踏進,就見到君瑞桌上的那柄匕首,忍不住叫了一聲:“原來在你這兒。”
“怎麼了姐姐,這匕首有什麼來歷麼?”君瑞拿匕首在手裡隨意擺弄。
君媚欲言又止,片刻後,將滿腔的話嚥了下去:“沒什麼,只是見到上面鑲滿珠寶,好看的很呢。”她笑了幾聲,剛想伸手接過匕首,君瑞就隨意扔到抽屜裡,擡起頭見她手尷尬地伸了一半,忙解釋幾句:“這是人家送的。若是我自己的,就送給姐姐了。”
“既然是別人送的,你是該好好保管。”君媚乾笑幾聲,又驚呼,“咦,你妝扮得齊整,是要出門嗎?這晚上的,你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出去呢。”
“小姐,世子到了,在正廳等您。”小丫頭匆匆跑了進來,福了福,“讓您快些呢。”
“什麼!你還要和齊昭出門!”君媚壓低聲音驚呼,手一揮趕走小丫頭,拉着君瑞的手,看似苦心婆心的規勸,“雖說你沒了公主身份,但你若是守婦道,姐姐會勸五皇子快些納你爲侍妾,省得你沒名沒分的住在齊國。”
“多謝姐姐好心。”君瑞微微皺眉,君媚這番話聽着好意,可怎麼拐彎抹角中,總有那麼幾絲不屑藏在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