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六世紀的世界各地,鎧甲重步兵是王道。哪怕是七八十年後崛起的後金,也並不是依靠所謂騎射,而是依託重步兵方陣在野戰中擊潰明軍。
至於眼下,上岸的海賊面對的,可以說是目前東亞,嗯,全世界最重甲化的兵團。
在插滿生蠔外殼的沿海塢堡外,一場正規戰正在進行。
“一二一,一二一”,整齊的鐵甲方陣卻是喊着最樸實無華的口號。但是腳步整齊劃一,踐踏地面的齊聲,似乎鎮住了遠方海浪的節奏,給他們倒黴的對手們恐怖壓迫感。
比起戚家軍仍需十步一整隊,墾拓隊的戰營是刀切一樣的線列前進。
“噼裡啪啦”海賊們各式各樣的火銃隔着一百米就開火。
但是這時候鐵甲方陣還是散兵線,尚沒有聚集成一團,火槍命中是感人。即使是少數彈丸打在了鐵甲上,都啪的一下直接彈開了。
遠處觀戰的戚副總兵,拿着遠望鏡,看着這隻被他一開始認爲是“冒進”的友軍。
在聽說,調來的衛所部隊要直接正面衝鋒倭賊駐紮營地時。他是非常擔憂的,所以命令部隊加速朝着戰場趕過來。
但是看到是這樣的“衛所兵”後,他就不得不沉思。但緊接着,看着友軍的戰術,他愣了愣,因爲這方陣變化成了一條條線列(排),如同一件毛衣被拆開。緊接着這些列隊小跑的士兵大範圍包抄兩翼,再然後,甚至有一堆將後面圍住了。
戚總兵:這軍將難道不畏倭寇困獸猶鬥?
沒錯,散開了線列陣線,直接將這羣海賊圍的死死。——因爲在武器、戰術、士兵素質都拉出來代差時,可以十倍圍之!
線列陣線後面,浯州用馱馬拖曳的火炮部署好了,炮車周圍一個個鋼釺被炮兵的大錘插入土中,炮車的架上繩索和這些地面鋼釺相連。這保證了火炮等會開火時候架推的軌道穩定。
浯州指揮官則是拿着望遠鏡觀察戰場,一旁參謀部則是快速根據戰場情況畫出簡略的敵我對陣的地圖,在軍陣中央完成風向,角度測試的炮兵們開始將炮口對準了前方,在聽到旗語傳來攻擊方位確定,炮兵軍官們開始這些方位的敵軍羣落進一步確定,對炮組諸元進行最後調整後,高喊出“開炮~”
內徑是六棱形的小鋼炮,冒出了白色的煙霧,彈點朝着海賊人羣飛過去,並且在即將落地的時候迸射了霰彈,榴霰彈落下後打出了一片慘嚎。
炮擊壓制住後,步兵散兵線前進六十步,一邊射擊,一邊快速前進。燧發槍清脆的射擊聲,如同死神鐮刀一樣一圈圈收割,若不是無處躲藏,這羣上千人的海匪肯定是要崩潰了。
前進至一百五十步後,隨着哨聲開始,浯州“衛所兵”每一個排開始聚攏形成密集隊列。
這聚散如常的能力,讓一旁觀戰知兵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寒氣。
衛鏗:這是這個時代封建部隊不可能做到的能力。只有拿破崙時代,有着完善士官制度纔能有的部隊控制能力,而完善士官制度這是需要徹底打破封建制度,騰出晉升通道,拿破崙曾說過“我隨便一個士官都能在其他國家當上校”就是因爲這套軍中激勵選拔制度。
步兵的散列陣法是用於火力輸出,聚集排列是抗衝擊。
在接近敵人一百步的時候,“衛所兵”進行了最後一輪排槍齊射後,便開始端着刺刀衝鋒了,成排成排的雪亮白刃如同一條死亡絞肉機,少數拿着倭刀的海賊知道逃不了後,轉身一波劈砍,卻發現自己在敲鐵殼,當即士氣崩潰。
海賊從被圍後困守發癲到跪地求饒,就宛如“荊軻刺秦”電影中嫪毐的家臣衝入宮中,被禁衛軍圍住用強弓盡殺的場景。
這是近代部隊的威力,伙食足夠好,訓練充足,穿着堅甲對上岸劫掠的海盜團隊碾壓。
戰鬥自此結束了,兩千多海賊只有一百多人趁着排級陣列還沒有合攏,突了出去,畢竟時空穿越者從浯州衛買來的只是一個千戶,目前堵人的兵力只有八百,圍堵時候還是有疏漏。
但是外圍戚家軍則是拿着長刀和長杆子堵住了這些零散海賊的逃亡。
這一戰斃傷了五百三十四人,俘虜兩千二百七十人。——屬於盡殲。
對於大明王朝來說,只是一場小小海上邊患的結束,而對於整個東亞來說,一個海上勢力開始崛起,而對世界來說,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安全環境得到了保障。
墾拓會在次年成立的“太平洋公司”在幾百年後生化科技時代,將爆發出遠比“傘公司”要可怕的勢力…
視角回到當下,相對於陸地上戚繼光的浙兵集團陷入震撼。
此時在海上的俞大猷看着無風自動的明輪戰船,在江口上,前進後退來去自如,也是目不轉睛。
海賊逃竄的船多達四十多艘,浯州這一艘船就可以包圍全部。
因爲十二節的航速無視風向洋流,直接繞到正前方一炮轟過去,跳幫戰蜈蚣船都追不上。
俞大猷只知道這不是泰西式的風帆戰艦。他想到了自己探子給他的報告。
“浯有墨家機關術,能讓船舶燃煤而動,鐵牛木馬焚柴而行。”
衛鏗:在和明廷打交道時,必須照顧他們自尊心,因爲一旦刺激明帝和百官,不得不啓動“切斷漕糧”武力行動,打得是朝廷百官和嘉靖的臉面,但苦的可是大明普通百姓,徭役一起,可是多少人敗門破家。——咱不是西夷,在東亞做事可以不顧後果,大航海擴張是要講究“民族主義”凝聚力的。
大明現在可以不仁,但是作爲“亶州”來客卻不能不義。誰叫他老朱家是當代人皇呢?
於是乎在閩地各級官場眼線的衆目睽睽下,這隻強兵在擊潰了倭寇後,就立刻在岸邊待命了,開始圈定軍營埋鍋造飯。
沒有入城騷擾百姓。令行禁止。——比正常的大明官兵還要聽話。
蘇千恆作爲時空探索隊一員,見到了“俞、戚”這兩偶像,自然也是要去見一面的。
嗯,追星。看看有沒有機會求一份墨寶。
不過,兩天後蘇千恆通過從錦衣衛那兒瞭解到的消息,上面大人們(閩浙官場)對浯島上千戶所有些難辦後。而大明現在文貴武賤,戚、俞兩位武官此時此刻不可能不考慮官場情況,就和社稷會進行交往的。
於是乎,在墾拓會的命令下,七月十四號,全軍返回了浯島,表示自己規矩,同時另一邊開始順勢牽上錦衣衛的線,朝着宮中太監們遞銀子!
…衛鏗在東南沿海佈置的氣壓站顯示,未來數天內有低壓靠近,可能有颱風。…
這讓閩地官場對其“請神容易送神難”的擔憂消失了。
這一戰大小的信息,也是快速傳到了明庭的中心,內閣對閩浙局勢長舒一口氣後,卻對這個冒出來的“衛所兵”在惱怒中有些忌憚。
大明一向是文貴武賤,眼下還沒到崇禎末年,各地地方官對轄區內的武軍那是拿捏的很緊,甚至會將地方上可戰之兵相互借調,即一府的地方官,今天發現轄區內有一夥盜匪不得不剿滅,則是一紙書信給鄰地將兵借來,而明天別地方有民變,也可以借兵彈壓。
今天這個衛所兵在打完一場剿海寇之戰後,就跋扈起來,不聽地方官調令直接回駐地了。
要放在以往,按大明朝廷尿性是直接去衛所拿人,但現在是經過了“王直之亂”的朝廷。
…大明朝的內閣中,雖然已經立秋,但是餘暑還是反覆…
現在掌家的徐階閣老是深刻擔憂:“閩浙的亂子需要早日平定,否則今年朝廷又是要虧空。”
關於閩地這隻借衛所殼子在大明沿海盤踞的不明力量,擁有如此多鎧甲和火器,徐閣老現在儘量想要大事化了,小事化無。
不過接下來內閣現在已經“做二盼一”的高拱照例對“東南衛所賣官鬻爵”進行了深惡痛絕的一通發言。
等到黑臉唱完後,張居正:“海外豪商聚在國門外,無外乎是因利而來,朝廷捏沿海州府貨利,可以制之。”——朝堂東南是賦稅重地,再也經不起大動干戈了。
於是乎,大明權利最高階層經過討論,甩出了“專營海貿”的許可。
基本上就是把當年胡宗憲給汪直的條件甩給那羣自稱“亶州”的來客。
大明內閣這樣條件,可以說能對沿海州府產生巨大地震,因爲海貿利益是有限的,朝廷許可了新的一家,別家就要少吃。
徽商集團折騰來折騰去沒完成的事情,現在突然水到渠成了。
從地域角度說一下,汪直是徽商集團,胡宗憲也是徽商集團,
徽商家族分兩條路線,一條是耕讀科舉,一條是出去做生意。王直一開始建立海上武裝,從“生意”上來說是與東南沿海商團進行競爭,但是最後失控了,隨着大明官方下場幫偏架,結果就變成了“邊寇”。
歷史上的王直死去後,胡宗憲被彈劾倒臺,徽商徹底從激進轉爲保守。整個明末海上霸主變更到了廣、閩兩地商業集團控制。大明帝國對東南海貿失去“平衡手”的砝碼。
大明將徽商排擠出了沿海貿易後,無論是,閩還是廣都差那麼一點意思。
用後世人的話來說:不夠帝國主義,沒有沿海開拓精神,只想着做官營壟斷買賣。
此時明庭內那個最聰明的人,現在思考的不是什麼東亞海上制霸。也不是南洋格局圖。
…在內閣之上的,人皇之居…
在西苑精舍中,一位頭髮花白的老道長正坐在法壇前,進行着卦象占卜。
卦象顯示南方是乾卦。(巧了,衛老爺這邊正在插科打屁,閒聊海瑞海青天,那個天下第一疏啥時候登場。)
老道長現在心思轉動,一旁的黃太監顯然是明白了主子的心思。
天大地大,修仙最大。
此時閩海出現了一隻“力士”組成的軍隊,頗有撒豆成兵的神通氣象,而在浯島上,還傳來一個詞“亶洲”
《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於是遣徐巿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而在唐代張守節,撰寫的《史記正義》三十卷,解釋古地名時,基本依據《括地誌》一書:“亶洲在東海中,秦始皇使徐福將童男女入海求仙人,止住此洲,共數萬家,至今洲上人有至會稽市易者。”
這古籍中記載的地方到底在那兒?正如名山大川中仙蹤難尋找,現在海外這些人出現,縱然不是仙,是否有一些仙客留下來的長生之物?
隨着嚴嵩倒臺後,嘉靖帝體力日益不支,且幫他煉製長生藥的道士也嗝屁了,這位皇帝已經隱隱感覺到修仙長生無望,但是這最後一點夢想又豈能丟掉呢。
當然,這位道長皇帝城府頗深,這外來海客驅逐倭寇後,並不理睬當地官府,頗有一番聽調不聽宣的樣子,貿然下旨宣海外異人入朝,是否又會有意外?
…直鉤不僅僅能釣魚,還能釣上來‘真龍’…
一炷香後,黃太監帶着口諭來到道觀去見藍神仙。
繼續修法的嘉靖:要證明東海來客有沒有道行,那就得讓龍虎山的道長們去試一試。
七月盛夏,一道旨意從宮廷發出,浯島軍衛千戶靖海有功,擢升爲泉州參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