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上江一軻的微信也沒什麼正事, 就是讓夏雯一起來桌遊吧湊湊人頭。
原本以爲可以跟許諾搭個伴兒,結果許諾相親去了,李姝這週末要上班, 所以最後自己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想想下午本來也需要打發時間, 她略微打扮了一番決定赴約。
老上海氣息濃郁的新天地巷子裡, 一間獨門獨戶的咖啡小院, 更是把古色古香的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
牆上的綠蘿隨着正午的陽光搖曳,咖啡簡餐的香氣四溢。
任思影單手支着頷,目光裡盛滿了傾慕之意, 凝着對面的男人。
男人的眼低垂着,並沒有和她的視線有任何交匯, 但哪怕是如此, 覆着的長睫也昭示了他有一雙極爲漂亮的眼睛。
“說起來還真不好意思, 也是因爲昨天你的表現讓昕銳上上下下頗爲稱道,我爸爸聽說了這件事意外發現和伯母是故交。”她輕笑着:“結果兩位家長聊着聊着, 不知爲什麼就扯到相親上去了。”
“嗯,家母和我說了。”他謙和有禮地迴應,眼睛像是長在了手中的刀叉上,言語之間始終不曾擡眼。
像是陷入自己的思緒裡,和之前工作時飯局上的那個許諾完全不同。
任思影自覺地有些受冷落, 但又不想表現出來:“我也沒想到他們這麼倉促就決定了今天的相親, 如果因爲這樣對你造成了什麼困擾的話……”
許諾總算是把視線從盤中的牛排裡解放了出來:“你多慮了, 任小姐。”
“可是你似乎並不喜歡這次的安排。”
“不是針對你。”許諾的眸子黯了黯:“不瞞你說, 我從美國回來之後, 幾乎每週都有一次相親宴,這是家母的要求。”說到這裡, 他似笑非笑地和她輕頷首示意:“若你從我的言行舉止裡發現了什麼不妥,也是並不是因你而起。”
每週一次?雖然許諾三十出頭還沒有女朋友,可以他的條件,要結婚應該不是什麼難題,他媽媽到底有多愁他不能儘早成家?任思影有些驚訝,許諾的解釋顯然還是起了作用,原本感到被怠慢的她很快又重振旗鼓。
一頓簡餐其實吃的不多,更多的時間都是兩人就工作和上海的生活進行的一些淺顯交流,不過越聊下去任思影發現自己對許諾的讚賞就越深,他思想的廣度維度和蘊含在言談之中的氣質自成,都是她之前認識的男人中不曾遇到過的優秀。
一開始許諾似乎並沒有打算跟她聊太深,然而提及工作,他就很容易認真,兩人在一定層面上還很有共識,話題不知不覺就聊開了。
對許諾來說其實很簡單,相親不是他的本意,但既然必須來,就必須要做好,無論是對女方的尊重,還是對長輩的尊重。
許諾在任思影去洗手間的間隙,隨手翻了了下手機的消息記錄。
幾個未讀消息裡,他自然而然地先點開了夏雯的那個。
有蚊自夏天來:[你看你看,我的牌有毒。]
然後是一張圖片,貌似是國產桌遊《風聲》的牌面,夏雯發來的手牌裡全是黑色假情報,這種假情報如果發出去沒人接收,最後還是要回到發出者手裡,而發出者就會掉血,三張假情報就直接死亡出局。
許諾以前經常和江一軻他們玩桌遊,也算是個重度桌遊愛好者。這件事上次三寶粥鋪時江一軻就已經全透了底,夏雯自然而然就覺得許諾應該懂。
不過他確實懂。
低眉淺笑了下,許諾繼續往下翻。
有蚊自夏天來:[哈哈,還是江一軻中毒最深,再輸兩局他就可以做貼符殭屍了 ] 配圖是左右臉上、下巴上被黏便籤紙的江一軻,夏雯就靠在他身邊和江一軻自拍。
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外照進來,她挽起的髮髻自然地垂墜下來幾縷髮絲,在耳邊彎彎繞繞,配上細細的柳葉眉眼,更是嫵媚。因爲笑得開懷,淺淺的酒窩映着一張白皙粉嫩的臉,說不出的嬌豔。
只是她似乎也沒注意到,江一軻搭在她腰間的那隻手。
許諾斂起加深的笑意,又滿不在乎地扯了扯脣角。
他點開江一軻的消息。
十萬伏特江傲天:[我覺得我戀愛了 ]
啪。
手機一時沒拿穩,差點從腿上滾了下去。
許諾想了想,回:[那都是你的錯覺。]
任思影正從洗手間回來,遠遠看到許諾靠在藤椅上,周圍有微塵在陽光裡跳動,他的黑髮被暖陽染成了淺淺的栗色,連臉上的皮膚都彷彿透明得發光,煞是好看,更是心裡一動。
只是此刻的他全神貫注,時不時揚起的弧度,和之前與她交談給予的禮貌微笑,截然不同。
江一軻看着屏幕上那排對話——
丹青客:[那都是你的錯覺]
十萬伏特江傲天:[可是我覺得小蚊子真的挺可愛的。]
丹青客:[ 那也是你的錯覺。]
丹青客:[ 還有,不要那樣叫她,除非你想做她前男友。]
他的眉峰擠在了一起,不太懂許諾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他也不是那麼在乎細節的人,又隨手回了幾句話,把手機往口袋裡一塞,重新投入面前的遊戲裡。
有時候真需要多多接觸才能認識一個人。
對江一軻來說,一開始夏雯確實只是一個比較聊得來的朋友,難得和女生有那麼多共同愛好,而且對方也不端着拿着,相處起來很舒服。
慢慢地發現,和她一起的時候,她也不在乎他花不花錢,甚至不讓他單方面花錢,這對於紈絝大少江一軻來說,就已經是很特別的體驗了。
而真正玩起來,這個女孩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樣子,真的非常迷人。
就好像此刻,她靠在桌前,一手拿着棋子,一手抵着脣瓣沉思的模樣,他就捨不得移開目光。
輸贏都不驕不躁,還會和隊友覆盤,是真的把自己當做一個玩家來加入,而不是一個陪襯。
江一軻習慣了太多真把自己當陪襯的女伴,有時輸了撒撒嬌悔個棋,有時乾脆耍賴讓別人讓讓她,比起桌面上東西,她們更在乎翻翻手機裡的明星緋聞,晚上去哪個夜店,某個名牌包到貨沒有。
不喜歡可以說,他不在意是不是有共同點,但是明面宣稱自己喜歡,到頭來卻只顧着玩手機而頻頻分神,他真的是不耐煩。
哪怕是遊戲,也有需要尊重和認真對待的部分吧。
可是他們這種紈絝子弟就這樣,正常人家的好女孩哪會和他們夜不歸宿四處浪,而能和他們夜不歸宿的女孩,本身的人生觀也不同,在遇到夏雯之前,他已經接受了這個設定。
不過現在他發現,玩也有很多種玩法。
這個學生時期的玩樂方式,他還挺樂在其中的。
哪怕只是,看着她玩。
夏雯正在和阿木交戰,費心挑選手中的英雄牌。
正當她要抽出其中一張的時候,一隻手幫她抽出了另一張。
江一軻和夏雯同時仰頭,正對上許諾那張清俊寡冷的臉。
“——許諾?”夏雯還在驚奇。
“你用那張就要被屠戮了。”
“怎麼會,牌面戰力完全夠啊。”
“他不需要跟你比最強戰力,蘭尼斯特家族有一張提利昂·蘭尼斯特,打出後你要打的最強手牌就必須回手另選一張。”
“那也不會被屠戮……”
“你還有撤退的地方?江一軻的下一個攻擊指令就把你的逃兵清光了。”
“江一軻是盟友!”
他們在玩的是《權力的遊戲》版圖版,一種類似排兵佈陣加上戰旗、卡牌策略的遊戲——非常費腦。
許諾的眉挑了起來:“盟友?你們現在是這麼玩的?”
伴隨一聲輕咳,江一軻摸了摸鼻子。
“我頭一次聽說這遊戲,葛雷喬伊和史塔克還能聯盟的。”許諾說完這句話,給了江一軻一個“原來如此”的眼神——兩個家族領地那麼近,沒打起來已經很不錯,聯盟嘛……
“觀棋不語、觀棋不語!”江一軻抗議了聲,猛然發現許諾身後還有新大陸:“思影?”
任思影站在許諾身後半天,聽着一堆摸不着頭腦的對白,整個人都快不好了的時候,終於發現有人注意到了她。
她微笑地和江一軻招了招手,“一軻。”
夏雯也往後探了探,發現江一軻口中的思影真的是她想到的那個任思影,忍不住心塞。
說好的,只是公事相親呢。
這都相到私交圈子裡來了。
既然新加入了兩個人,原本的桌遊局也沒什麼繼續的必要,大家商量先中場休息下,再開個新局。
夏雯好歹也跟任思影做過提案,再往深了說,任思影當時還表達了對她的讚賞,算是幫了不小的忙,所以醋歸醋,夏雯也沒有因此就忘恩負義,和任思影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去前臺買飲料,正遇到從洗手間出來剛洗完手的許諾。
她瞥了他一眼,決心不理會他。
身後是他好聽的聲音。“有餐巾紙麼?”
“沒有。”其實是有的,但是她有些賭氣,可是說完這句話卻看到前臺服務的美女一臉羞赧地遞上了一沓紙巾,她順着接過的那隻手回頭,許諾正一邊擦手一邊好笑地看着她。
“怎麼?”
她嘴裡咕噥了幾聲,還是嚥了下去。
“她和江一軻兩家是世交。”好像聽到了她心底的聲音,許諾居然啓口解釋。“本來我是打算自己來的,她聽說江一軻在這裡之後就說正好來看看他,我也沒什麼辦法推辭。”
夏雯跟在他身側走着,覺得這個解釋合情合理,自己倒真是錯怪他了。
“那你們成了沒有?”她明知故問地逗他。
“嗯,我在等她追我。”
她輕輕捏了許諾的腰一把,“混蛋。”
因爲任思影不大會桌遊,所以大家決定從比較大衆的遊戲玩起,好在這幾年“狼人殺”在國內還挺流行,任思影跟朋友玩過幾次,於是下一個遊戲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不太愉快的是夏雯,一直以來她玩狼人殺,十把有七把是狼人,壓力特別大,所以自告奮勇做了上帝(遊戲主持人)。偏偏任思影人家是抱着特殊目的來的,當個丘比特選情侶的時候總是把自己和許諾連在一起,夏雯眼睜睜看着對方當着她面搶許諾還要她見證,偏偏作爲客觀的上帝又什麼都不能說,這上帝當得憋屈得緊。
輪到江一軻當丘比特,這痞子又想使壞把任思影和許諾湊成一對,夏雯狠狠地一個眼刀過去,感覺空氣裡幾乎掠過一聲哈士奇被打後哭唧唧的嗚鳴聲——江一軻倒是識相,最後把許諾和王東宇綁在了一起。
等到許諾睜開眼發現對象是傻笑的王東宇,立馬閉上了眼,徒留夏雯對着被嫌棄的王東宇竊笑。
不過這個遊戲有不太平衡的地方……只要許諾在哪邊又沒有死,基本哪邊就贏,許大BOSS的邏輯推理能力和判斷力,外加他天生髮言給人的信服力,根本就是個外掛的存在。幾輪下來,首殺首驗保護規則也沒辦法讓許諾活到第二輪以後,再加上看夏雯總是做上帝,江一軻有些心生不忍,提議換遊戲。
快臨近飯點,又有任思影在,這時候複雜的遊戲也玩不來,江一軻別有心機地推出了一個遊戲盒子——
“真心話大冒險。”
這……實際上根本稱不上桌遊。
這種心機婊的遊戲,不考智商不考反應力,不過就是個娛樂道具而已。
可是在場五男三女,貌似除了許諾以外,大家都興致勃勃。
許諾的拒絕就被無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開始大家還不熟悉的關係,一開始的題目和懲罰都還是挺溫和的。
比如“你做過的最糗的事是什麼”啦,“你最喜歡自己身體上什麼部位”啦,“總共談過幾次戀愛”啦,大冒險也就是學學青蛙跳,原地轉上二十圈之類的,夏雯運氣也好,除了被罰五秒鐘內喝下一杯水以外,就再沒遭過罪,至於許諾……
“3號玩家——”阿木看了一眼3號的許諾:“咳咳,給你一秒鐘,你現在腦海裡想到的第一個名字是誰?”
夏雯心跳慢了一拍,下意識還看了下任思影,任大小姐此時和她一樣全神貫注。
“錢木川。”許諾想也不想。
阿木瑟瑟發抖:“老大我不知道你有這癖好。”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許諾不動聲色地掀起脣邊。
“臥槽,我拿你當兄弟你居然想上我!”
噗嗤——夏雯笑得直拍扶手:“你怎麼腦補到這個地步的啊哈哈哈哈——”
不過幸災樂禍很容易,輪到自己就不怎麼開心了。
江一軻拿着卡牌:“5號玩家,請說出你X幻想對象的名字。”言畢,江一軻舔了舔嘴角,邪氣兮兮地靠近夏雯輕聲道:“要老實回答哦……”
夏雯眼珠子瞪了起來,“你等下什麼情況,爲什麼到我就這麼重口的!”她急急忙忙把江一軻手中的卡牌搶了過來,結果發現他真沒作假。
大家頓時起鬨,鼓掌地鼓掌,吹哨的吹哨。
夏雯又皺眉又咬脣猶豫了一會兒,雖然她是個比較按遊戲規則來的人,可是如果真的要回答……她覺得這個圈子以後可以不用混了。
目光從掩着的長睫探向斜前方,許諾伸手捂着半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換個題目吧。”他說。
可能是覺得讓一個女生大庭廣衆回答這種問題着實有點狠了,江一軻想了一下還是心軟:“要不你說筆畫數得了。”
如蒙大赦的夏雯開始暗暗在手心數筆畫,半晌,她說:“十六畫。”
剛說完,有幾個男生低下頭去開始數……喂喂,你們能數什麼啊!
“哈哈哈——”先是阿木跳起腳來:“江一軻,你的名字是十六畫欸!”
夏雯:“……”
江一軻聽完頓了頓,忽然說話就卡殼了起來:“意、意外啦,應該不是我……”即使這樣講,耳根子也還是莫名其妙地紅了。
“當然不是啊!”本來自覺臉皮還挺厚的夏雯也覺得這張臉發燒似的,餘光瞄了瞄許諾,發現他怔住了。
你——不要——誤會啊!
彷彿從這一刻開始,大家都放開了去玩,什麼千奇百怪真心話和大冒險題目都冒出來了。
“6號壁咚5號!”又被黴運纏身的夏雯瞟了眼江一軻,江一軻彷彿找到了本能發揮的空間,二話沒說就把坐着的她壁咚到了座位邊的矮牆上。
夏雯自己都沒料到江一軻居然如此積極,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撲面而來的男性氣息包圍。
江一軻的短髮低垂着,整個人沉在陰影之中。
眼睛毫無濁色地直視着她,像是要望進她心裡去。
嘴角輕輕勾起了一邊,帶點邪肆的輕狂。
他小聲地,用旁邊人都聽不到的音量說道——
“我喜歡你。”
聽完之後夏雯整個人都陷入了懵逼的狀態。
直到題目又換了兩個人。
直到許諾從她的臉上收回了打量的眼神。
直到又一個題目讓3號的許諾和7號的任思影貼面碰鼻子。
許諾在大家一片殷殷期許和夏雯的出神狀態中說……
“我不玩了。”
她以爲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最大的混亂。
只是,她沒想到,那之後真正的混亂,纔剛剛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