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鬧成這樣,屋裡人本來早就聽到了,若是擱在平時,許老太太早就急得的衝出去攔着了,今天卻一反常態,不知是對許老二死心了,還是想讓老頭子發泄一下,反倒攔着許老四說:“你先別出去了,現在去勸,你爹還不得連你一起打?你二哥這回太出格了,讓你爹教訓一頓也好。”耳聽得外面打人的聲音越來越響,許老二的聲音卻漸漸微弱下去。
許玲子先忍不住了,到底也是親哥哥,着急地說:“娘,怎麼聽不到二哥的聲音了?別這是打壞了吧?”
許老太太這才擔心起來,趕緊打發許老四出去看個究竟。
許老四飛快地跑出去,就見許老頭已經打紅了眼,整個人跟瘋了一樣,手裡的劈柴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而許老二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挨着,幾乎跟死了一樣。
“爹!快別打了,再打出人命了!”許老四扯着脖子喊了一句,衝過去抱住許老頭就往後拖。
許玲子也從屋裡出來,見到這個情形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把許老二翻過來探了探鼻息,隨後鬆了口氣似的癱軟下來,抹了把汗衝許老四點點頭說:“還、還有氣兒!”
許老四連拖帶拽地把許老頭弄回屋裡,給他倒了杯涼茶,看着他喝下去,眼睛裡的血絲稍稍退下去,身子也不像剛纔那麼緊繃着了,心這才放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說:“爹,二哥被打得不輕,我、我去請大夫給他看看吧?”
許老頭眼睛一瞪,茶碗“砰”地墩在桌上,登時碎成幾片:“叫什麼大夫,打死了拉倒,活着有什麼用,不夠給家裡丟人闖禍的!”
許老四見老頭子真的在氣,不敢再多說什麼,趕緊換了個話鋒道:“爹,你別跟二哥生這麼大氣了,不值當的,娘都已經被氣病了,你若是也跟着氣出個好歹了,那咱家可怎麼辦啊?”
許老頭閉上眼睛,沒有再多說什麼。
陳氏看到這情形,哪裡還敢再待下去,藉口時候不早該回去做飯,麻利兒地跑回家了。
許老四收拾了桌上的碎瓷片子,然後悄悄溜出屋子,跟玲子一起把許老二擡道東廂的炕上安置好,見他還是昏迷不醒,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嘴角還有血跡,心裡也是止不住地擔心。
“四哥,這可怎麼辦纔好啊?爹怎麼說啊?是不是得趕緊請大夫來看看,別、別是打了頭或者打出內傷了吧?”許玲子抹着眼淚說。
“我剛纔剛一說請大夫,爹就發了火,把茶碗都砸了,我也不敢再說什麼了,你先在這兒照看一下,我悄悄去找大夫問問看,若是能開些藥回來最好,若是不行,咱們就再想別的法子。”許老四低聲說道。
許玲子現在已經沒了主意,自然許老四說什麼她就聽什麼,擰了個帕子給許老二擦了擦臉,在一邊叫了幾聲,見人完全沒有反應,眼淚就又順着臉頰滑下來了。
許老四去了半天才回來,悄悄溜進來問:“怎麼樣,人醒了麼?”
“四哥你咋去了這麼久!”許玲子心焦地埋怨道,“二哥到現在還沒醒,會不會是真的打出毛病來了?”
“應該不會吧……”許老四又不是大夫,哪裡說得好這個,胡亂安慰道,“村裡那些個皮小子,還不都是被家裡從小打到大的,你見誰真被家裡打出毛病來的。”
他說着從懷裡掏出個瓷瓶道:“這是大夫剛纔給配的藥,說讓我先來給二哥擦一下,你去幫我兌盆溫水來,我給他擦擦身子再擦藥,你一個姑娘家的,就別在跟前兒了,回屋去一來幫我望着點兒風,二來若是有機會,也儘量勸勸爹,二哥雖然有錯,可這件事已經出了,讓他知道教訓就好了,還是儘快揭過去吧……”
“我哪有那個本事能勸得動爹啊……”許玲子低聲咕噥着,但還是兌了盆溫水,拿了乾淨的手巾進來給許老四,自己回正房去看看許老頭這會兒怎麼樣了。
許老頭正在屋裡跟老婆子說:“里正今天幫着調停了半天,最後定下來讓老二去給何家賠禮道歉,然後咱家還要賠何家三吊錢……”
“憑什麼咱們還要賠錢啊?”許老太太一聽這話就躥兒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何家媳婦若是個好的,怎麼可能跟老二勾搭上,爲啥要咱家賠錢?”我還要說是他家那個狐媚子,把我好好兒的兒子勾壞了呢!”
“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還要不要點兒臉了?”老許頭氣惱地說,“何家在村裡也算是比較大的姓了,那麼一大家子人,咱們能擰得過人家?你以爲我願意去給人家伏低做小?還不是爲了這個家考慮麼!你這麼能耐以往都幹什麼去了,若不是你把老四慣成這樣,他能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
“你還怪我?”許老太太若不是身子不好,都要從炕上跳起來了,“老四以前背書的時候有一句叫,養不教、父之過,書上都說了,生兒子養不好是當爹的錯,你怪我做什麼?我給你生兒生女,炕上地下地幹活兒,那是你們老許家的兒子,如今捅了簍子你來怪我?”
許老頭被噎得一窒,一時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反駁,居然就這麼被許老太太的氣勢給壓住了,語氣放緩和下來說:“不管怎麼說,老二之前賭博的事兒,村裡已經很多人知道了,本來就已經覺得他不是個好的了,那件事還沒過去多久,他就又出了這樣不要臉的事兒,你在家裡養病不知道,外頭的人都在說是老二的不是。”
“我這麼做也是爲了息事寧人,咱們跟老何家已經沒辦法再緩和關係了,但也不能爲了老二給弄成仇人不是?咱家還有其他兒子要過日子呢!”老許頭說道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整個人看起來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許老太太在覺得自己有理的時候,完全就是個犟毛驢子,只能順毛捋,若是針尖兒麥芒地對着來,她的氣勢絕對會水漲船高,但若對方適當地示弱,她的火氣消得也是比誰都快。
見老頭子先服了軟兒,許老太太頓時心疼起自家男人來,兩個人過了大半輩子,她最知道許老頭那種要面子、怕人看不起的性子,如今雖說爲了兒子低了頭,但心裡肯定不知要有多難受。
“唉,不管怎麼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就也放寬些心吧。”許老太太安慰道,“老二那孩子是胡鬧了點兒,但是心不壞,也還算知道孝順,以後咱們嚴着些管教,等老二媳婦再生個兒子出來,他肯定就會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總歸會好起來的。”
“那些還是後話,現在我還在想,要賠給何家的三吊錢可怎麼辦,現在家裡哪裡還拿得出錢來,而且眼看就要農忙了,家裡的活兒怕是都忙不過來,也沒法兒出去做工賺錢。”許老頭心煩地揉着太陽穴說。
“不能先欠着,等秋收之後再給麼?何家他們是要逼死人麼?”許老太太盤算着櫃子裡剩下的錢,最多也只有一二百個銅板的樣子了,能不能撐着用到農忙都不知道,哪裡弄出三吊錢來。
“何家只說儘快給他們,但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既然說了要賠錢,那就儘快個給上,不然我連出門的臉都沒有!”許老頭氣哼哼地說,“今天已經聽了不少擠兌,我可不想再讓何家那些龜孫子戳着脊樑骨地罵我。”
許老太太聽了這話,發起愁來,把家裡的親戚打腦子裡來回過了兩遍,也沒想出能有誰可以借錢。
自己孃家那邊就不要說了,上次不過回孃家住了幾日,就鬧成那個樣子,若是再回去開口借錢,那不是給自己孃家哥哥裹亂麼。
陳氏孃家以前還有些底子,但是後來她孃家爹摔壞了腰,癱在炕上起不來身兒,也已經有好幾年了,估計家裡那點兒錢也都看病用了。更何況陳氏如今剛懷了孩子,正是應該清清靜靜養胎的時候,不該用這些糟心的事兒去給她添堵。
李氏孃家那邊就更不要說了,別說是借錢,等人家知道了這些狗屁倒竈的事兒,不上門來罵人就是好的了。
繼續往下想,似乎也只有老三媳婦了,葉家算不上富裕,但一直也還算殷實,就看葉氏生孩子再到後來生病這段日子,葉家就給閨女貼補了不少東西,看樣子應該是有些身家的。
想到這裡,她對許老頭道:“他爹,我琢磨了半天,讓老三媳婦回家借借看吧?咱秋收後賣了糧食就還給人家,你覺得咋樣?”
許老頭自己在心裡琢磨片刻,也知道估計只有葉氏孃家可能能借到錢,但覺得對幾個媳婦還是應該一視同仁,所以道:“讓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都回家去借一下,免得讓人家覺得咱們就可着老三媳婦欺負。”
“我剛纔也想到了這個,但你還不知道呢,老大媳婦今天診出來有身子了,我這不是怕這些糟心事兒給她添亂,若是動了胎氣可怎麼好。”許老太太把自己的顧慮跟老頭子說了一遍。
許老頭聽了這話,登時高興起來,一拍大腿道:“老大媳婦也有了?這可真是佛祖保佑,祖宗庇護,等到時候大胖孫子生出來,我倒要看看那些爛舌頭的人,還能在後頭嚼什麼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