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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映菡家同樣的破舊,都是雜草糊着泥巴堆砌上去的,相當多的泥巴已經乾透跌落下來了,有些地方還有新糊上去的泥巴痕跡。由於楊家的人口很多,所以茅草屋很大。茅草屋既然大了,漏水的地方就多了。
在屋子中間的泥地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窩窩的凹陷,都是下雨的時候水滴石穿造成的。如果要找茅草屋哪個地方不漏水,還真是有點困難,就連睡覺用的炕,也都經常被雨水光顧的。下雨的時候,根本無法睡覺。這些年長期乾旱少雨,才稍微好一點。
廚房在茅草屋的東面,雖然殘破,也沒有幾件像樣的炊具,但是收拾得很是乾淨。這是因爲楊家有三個女人的緣故。楊映菡,還有她的孃親黃氏,以及她的妹妹楊凌雪,都是很勤勞的女人。
“楊伯伯。”
張準恭敬的向楊凱德問好。
楊凱德被打斷了左手左腿,暫時只能在炕上坐着,如果要下地,必須要其他人攙扶。他的傷勢比張準嚴重多了,左手還有康復的可能,左腿卻是粉碎性骨折,根本不可能復原了。換言之,他的左腿基本上是癱瘓了。因此,他的神色看起來很是憔悴,又非常憤怒。
這次鬧餉,不但所有人都被打了,而且傷勢都很嚴重。除了楊凱德之外,楊家屯的其他幾個軍戶,也都被打斷了手腳,現在都躺在了炕上。但是相對於被打死的三個鄉親來說,他們已經是幸運的了。王世新還放出了風聲,要是誰還敢去鬧餉,他就全部打死扔大海里面。衆人打不過他那些凶神惡煞的家丁和爪牙,都是敢怒不敢言。
三個被打死的鄉親,現在遺體還沒有下葬,還擺放在各人的家裡。隱隱約約間,還能聽到悽悽切切的哭聲。元宵節本來是普天同慶的節日,結果卻出現瞭如此悲慘的事情,整個楊家屯都籠罩在一片的悲傷之中。同時,在這深深的悲傷下面,又隱藏着深深的仇恨,還有熊熊的怒火。
“玉麟,小菡說你能記得我們的名字了?”看到張準到來,楊凱德強顏歡笑的說道,暫時從悲傷和憤怒中脫離出來。
他好像是真的將張準當做是自己家的孩子了。
這讓張準感覺到很是溫暖。
事實上,因爲前世的某些影響,張準對眼前的這位老人,感覺相當的親切。楊凱德瘸了一條腿,和他的老父親,幾乎一模一樣。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遇到一個“熟悉”的人,張準當然感覺很開心。
“是的。”張準肯定的回答。
“你記得你爹的名字吧?”楊凱德急忙問道。
“張老四。”張準敏捷的回答。
“好,好,好,坐下來。”楊凱德滿意的點點頭。
張準在炕邊坐下來,伸手檢查了一下楊凱德左腿的傷勢。
楊映菡已經給自己的父親上了厚厚的草藥,看不到傷口的顏色,但是,從周圍筋肉的拉伸程度來看,楊凱德的傷口,肯定還要繼續紅腫好幾天的。粉碎性骨折,即使在後世,也很難痊癒,更不要說是在大明朝了。他這條腿,算是徹底的殘廢掉了。
聽耗子描述說,動手打楊凱德的,就是王世新的骨幹爪牙楊昆。打張準腦袋的,也是這個楊昆。他拿着手臂粗的木棒,照着楊凱德的左腿惡狠狠的就是一棒。咔嚓一聲,楊凱德的左腿,當場就粉碎了。楊凱德痛的差點昏厥過去,楊昆卻提着木棒,站在那裡哈哈大笑,還大罵賤胚。
楊昆身邊的打手,又衝楊凱德的左手打了一棍,將他的左手也打斷了。幸好其他人手疾眼快,將楊凱德搶回來,否則,可能還有第三棍。第三棍下去,楊凱德可能就要身亡了。
“楊昆,我記住了。”
張準在內心裡自言自語的說道。
敢砸自己的腦袋,此仇不報,誓不爲人啊!
除了楊昆之外,當時參加鎮壓軍戶們鬧餉的,還有王世新豢養的其他打手。其中,有個叫做黑豹的流氓團伙頭目也在其中。這個人比楊昆還要兇殘,楊家屯被打死的三個鄉親裡面,就有兩個是被他打死的。他和楊昆兩人要在王世新的面前邀功,一個比一個殘暴。
“那個楊昆根本不是人來的!”
黃氏兩眼含淚,又氣又怒的說道。
楊昆本身是楊家屯的人,對自己人卻如此的殘暴,軍戶們最恨的就是他了。
耗子解釋說,楊昆是世襲百戶楊艮雷的兒子,楊艮雷的祖上,就是楊家屯的奠基人,一直負責管理楊家屯。楊昆從小就不學好,仗着自己牛高馬大,有幾分蠻力,父親又是百戶,就魚肉鄉里,爲非作歹,無惡不作。楊家屯的每個貧苦孩子,都被楊昆欺負過。軍戶們都恨之入骨,卻又沒有辦法。
因爲嫌棄楊家屯的居住條件不好,天啓年間,楊艮雷全家都搬到了浮山城裡面去,楊昆也跟着去了。但是,這惡霸還時不時的回來楊家屯耀武揚威。楊凱德帶人去鬧餉,楊昆是最先上來阻擋的。楊映菡的大哥楊銳鋒,就是被這個楊昆打傷的。他甚至想殺了楊銳鋒,只是被人擋住了。
“看來王世新的爪牙還不少。”
張準默默的想着,悄悄的下定了決心。
要消滅這些惡霸,從肉體上解決對方是最有效的。
楊映菡端來藥湯。
總共是三個人的:楊凱德、楊銳鋒、張準。
張準接過藥湯,昂首一飲而盡,將海碗遞回去給楊映菡,隨口說道:“謝謝!”
楊映菡臉頰微微一紅,低聲說道:“不用。”
楊凱德看着楊映菡,又看看張準,枯瘦的臉上,似乎多了幾分欣慰的笑容。他單手顫顫抖抖的端起海碗,慢慢的將藥湯喝完。張準要幫他,但是被拒絕了,老頭子骨子裡還是很堅強的,怎麼說也是去過遼東前線,還能活着回來的人。
張準明白過來了,原來老楊是對自己有意思了,極有可能想將自己變成他的女婿。難怪楊映菡的反應有點奇怪,顯得很羞澀的樣子,但是看到自己恢復成爲正常人,卻又顯得非常的高興。畢竟,只要是正常的女人,都不會想跟一個傻子過日子吧?
這年代因爲信息閉塞,接觸面少,熟人鄰居,親戚朋友之間相互通婚,很是常見,年輕人沒有多少自由戀愛的說法。連人都沒見幾個,怎麼自由戀愛?搞不好,自己和楊映菡,可能還是娃娃親之類的。這類事情在古代的確是太普遍了,何況是軍戶?軍戶由於地位低,又不能脫籍,民戶根本不可能和軍戶聯姻,軍戶們的婚姻,只能在軍戶內解決。
細細的打量楊映菡一番,發現她身材頎長而窈窕,圓圓的臉蛋,端正的五官,腰肢纖細而健美,胸部挺拔而滾圓,臀部碩大而微翹,非常符合東方人的審美觀點。要是能娶到這樣的妻子,的確是自己的福氣。
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的妻子,她同樣的賢惠,同樣的美麗,同樣的充滿了愛心。不知道,自己被執行死刑以後,她和孩子怎麼辦?她能在岳父家長久的住下來嗎?再過幾年,女兒就要上小學了……不知道,到那個時候,她會不會還記得他這個爸爸?一想到這個,堂堂七尺漢子,又忍不住有點心絞痛的感覺。
這是一種無聲的痛苦。
這是一種無法宣泄的痛苦。
“一定要改變歷史的進程!”
“一定要改變她們的命運!”
張準再次在內心裡堅定自己的決心。
哪怕是粉身碎骨,他都要做到這一點!
楊映菡覺察到了,急忙關切的問道:“玉麟,你怎麼啦?藥湯不對嗎?”
張準艱澀的說道:“不是藥湯的問題,是……我們的生活真苦。”
這是他最大的感慨。
軍戶們的生活,實在是太苦了。
看看他們住的是什麼地方,看看他們用的是什麼東西,看看他們穿的是什麼樣的衣服,看看他們遭受的是什麼樣的待遇。僅僅是因爲要討回屬於自己的錢糧,就被無情的打成了殘廢,甚至是被活生生的打死。嗯,不應該用“他們”,因爲,自己也是軍戶,自己的錢糧同樣被拖欠了。
這是什麼樣的世道?
這樣的世道,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楊映菡臉色微微黯然,沒有說什麼,等父親和哥哥喝完藥湯,就端着黑瓷碗去了。
他的哥哥楊銳鋒,很少說話,蹲在牆角里面默默的不知道想些什麼。他其實只有二十來歲,表情看起來卻好像是五十多歲了,都是生活的壓力造成的啊!
楊凱德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道:“誰叫咱們是軍戶呢?”
如果要選大明朝最悲慘的一羣人,不是民戶,不是匠戶,不是漁戶,不是樂戶,甚至不是罪犯,而是軍戶,保家衛國的軍戶。罪犯還有刑滿被釋放的時候,軍戶卻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一直到死,都脫不了軍戶這個悲慘的身份,自己的子孫也要永遠遭受軍戶的罪。
以前,軍戶們有自己的田地,可以自己種糧食,可以自力更生,日子還好過一點。後來,田地都被軍官們以及其他各級官員侵佔光了,錢糧又沒有發下來,軍戶們就只有啃泥土了。朝廷現在打仗,動用的都是募兵,對於軍戶,完全是視若無睹了。
張準沉默片刻,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就不能改變嗎?”
楊凱德說道:“小孩子想的天真,如何改變?”
張準無言的點點頭。
他的念頭,當然是直接用暴力改變這種悲慘的局面。
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一個說法。
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不成?
當然不可能!
造反!
必須起來造反!
好像李自成一樣,揭竿而起!
改進歷史進程最有效的一種,就是造反!
好吧,張準承認,自己的思想,的確非常非常的偏激!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造反!如果讓別人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一定會認爲他瘋掉了!造反,這是輕易能說出口的話麼?
但是,想到後世的父親,想到後世的妻子,想到後世的女兒,張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多麼的荒謬!就算別人覺得他的非常的荒謬,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的!捨得一身剮,也要把皇帝拉下馬!
明朝已經走過兩百多年,積重難返,病入膏肓,不可能挽回了。與其讓愚昧落後的滿清入主中原,科技文化倒退幾百年,還不如在明朝的廢墟上重新建立一個國家。不破不立,相信這是很多後人的想法,並不止張準如此。何況,張準還有私心!
明朝的滅亡是必然的,滿清的入主卻是偶然的。只要中間有一點點比較有力的變數,滿清韃子都不可能入主中原。只要滿清韃子不入主中原,中華大地,就不用經歷三百年的沉淪。咱中國的命運,就會有極大的改變。落後就要捱打,這句話應該是說別人的,而不是說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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