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呂律帶領下,一行人腳步不停,一路走一路說了自己的安排,主要是在跟張韶峰講擡棒槌過程中的規矩。
下午兩點左右,呂律抵達大鍋盔山。
沒有急着進入山林,呂律反而領着幾人順着山脊,往山頂爬去。
穿行在林木間,啥也看不到,得到高處,才能把握山體大勢,看盡風雲。
正所謂,盡收眼底。
盲目地往山溝裡鑽,可不是首選。
一直到了大鍋盔山山頂,呂律才停下,稍作休息後,選了一棵大椴樹,朝着樹梢爬了上去。
一直到了十多米的高處,他撥開椴樹濃密的枝葉,掃視着這大片山野。
此時正值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最近幾天又沒下過雨,要有霧氣,也大都在早晨,看霧顯然是不可能了。
他在比對着下邊所看到的地形地貌,分辨山坡各處氤氳的氣息中細微的區別,潮溼空氣和乾燥空氣,折射的光影是有所不同的,但這樣的光影,能細緻分辨出來的人還真不多。
一直看了十多分鐘,他目光忽然注意到大鍋盔山靠近南邊一大片坡地。
那是一片足有幾十公頃的羅圈型山窪,雜生着松樹、柞樹、水曲柳和椴樹等樹種。
雖然偏南,但森林的鬱閉程度很高,可謂是枝繁葉茂,再強烈的陽光也只能從樹枝的縫隙間絲絲縷縷地灑落,漫關撒在那些濃密的枝葉上,雖然不是東南向,也不背陰,卻在陽光高溫的蒸騰下,似乎有着異樣的光暈。
“紫氣!”呂律心頭微微一動,小聲嘀咕了一句。
隨後,他又掃視着山林中其餘幾個地方,發現這三座鍋盔山確實是個好地方,好幾個地方,用觀山景的法子衡量,都是比較適合棒槌生長的地方,不過,他一時間無法進行更準確的判斷,打算今天先到南山那片羅圈型山窪先駐紮下來,明天一早,再找準時機,到另外兩座山頂去看看早上的晨霧。
就即使看到有紫氣的那片地兒,也得看看土壤和裡面的植被,才能確定下來。
下樹後,呂律牽着追風,元寶等幾條狗子打前陣,繼續前行。
開始進山了,都知道要管住自己的嘴,幾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跟着,又花了大半個小時,一行人,終於抵達那片羅圈地兒。
呂律掃視着周圍,山坡上,刺五加隨處可見,這是一種跟棒槌是近親的植物,相似度極高,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有刺一個沒刺,很多時候一個眼花,就容易把這玩意兒當成是棒槌而喊錯。
刺五加嫩葉也是山野菜,還能用來炒茶。
在山林間,還有不少跟棒槌很像的植物,都得注意區分,迷惑性非常的高。
另外,呂律還看到周邊有不少鐵線蕨,這也是蕨類的一種,只是杆子比較細,黑色的,像是鐵線一樣,一簇一簇地分佈在林間。
有這些植物,呂律已經基本能判斷,這是適合棒槌生長的地方。
隨後,他又蹲下身,翻刨起地上的土壤。
連換了幾處,皆是鬆鬆散散的腐殖土,夾雜着微黃色的細顆粒,不粘不燥,也正是棒槌生長喜歡的潮溼土壤。
呂律做出了決定:“就這地兒了,咱們往山下走,找有水的地方,搭熗子,明天開始排棍,尋棒槌!”
說完,他頭領前行,順着山坡一直往下,走了十數分鐘後,遠遠地聽到了山間嘩啦嘩啦的流水聲。
走到近前看了下,山溪不大,但水質清澈,掬一口嚐嚐,味道清冽,還有些甜味。
幾人趴在山溪旁,撅着屁股喝了個飽。
然後就在山溪旁邊,選了一片相對平整寬敞的地兒,開始搭帳篷,準備柴火。
這片地方還不算太過深入深山,站在山頂,環顧四周,就能遠遠地看到數公里外的村屯,雖然是原始森林,卻也是能輕易分辨方向的地方,也正是因此,來這片地方的時候,都沒有打拐子做路標的必要。
帳篷搭建簡單,要不了幾分鐘就能撐起來,可比砍木頭枝葉要方便得多。
在幾人忙着收集柴火的時候,呂律則是趕着幾人的馬到河邊草地上去放牧,打探着周邊地形地貌,也順便拿着彈弓,打點小動物啥的,喂一下狗。
隱約中,能聽到山間遠處傳來的呼喊聲。
這時節,是進山擡棒槌的人最多的時候,聽到喊聲,一點都不奇怪。
張韶峰等人在將帳篷搭起來,在裡面準備好睡覺的地方,然後就開始生起柴火,倒也沒有急着做飯,而是把昨天得到的那些五花肉拿出來焅油。
陳秀清也順便拿了侵刀,切了些五花肉片用棍子穿着,在火邊烤着。
火煙在茂密的林木間蔓延升騰,在告訴周邊,這片地兒已經有人了。
晚飯都有現成的,在油焅出來後,簡單熱一下就能解決。
天氣熱,各種食物容易變質,防不住,得先緊着那些熟食來吃。
一頓飯吃完,趙永柯又在山裡尋了些艾草,揉成長條,放在一塊樹皮上面點燃,薰着那些找機會從簾子縫隙中鑽進帳篷裡的山蚊子、小咬和糠皮子之類的蟲子。
幾人都不抽菸,不然的話,旱菸點着,幾口煙霧出來,威力更大。
不過,不抽菸有不抽菸的解決方法。
相互檢查了各自身上的草爬子之類,五人鑽進帳篷躺下休息。
餵過苞米的幾匹馬,靜靜地站在林木間,六條狗子則在帳篷前躺下,看着在睡覺,卻是稍有異動就紛紛站了起來張望着。
“老五啊,不是說有棒槌的地方,都能聽到棒槌鳥的叫聲嗎?”
昨天休息得很足,現在都沒啥睡意,躺在帳篷裡,也就開啓了閒聊模式。
初次跟着進山的張韶峰,顯得對一切都充滿好奇。
“咋沒有啊,我倒是聽到了。”
呂律笑着說道:“蔣老爺子告訴我說,在長白山啊,各個地方的棒槌鳥報號語言不同,據說,在長白山西北山麓的通化地區,棒槌鳥的報號是‘汪剛哥,麗姑!’。
長白山北路的撫松地區的棒槌鳥,報號則是‘哥哥你快來,這裡有棒槌’。
而在敦化、蛟河一帶,棒槌鳥則喊‘棒槌哥哥你在哪兒?這裡有棒槌’。”
“真的假的?”
張韶峰滿臉懷疑:“這鳥咋還叫得不一樣?”
樑康波插嘴笑道:“方言,不同地方的人,說的話還有區別呢!”
“我覺得你們在騙我!”張韶峰言語中滿是不信。
趙永柯也說道:“老四,你還別不信,我在山裡呆的時間最久,同一種鳥,在不同地方,是會有不同的叫聲。”
很顯然,在這方面,趙永柯有足夠的權威。
但今天鳥叫聲是聽到不少,張韶峰是真沒聽到呂律說的類似的叫聲,於是問道:“老五,你今天聽到的叫聲是啥?”
“我今天聽到的是,棒槌,大棒槌,挖不完的大棒槌!”
這吹牛的嫌疑明顯就太大了,但是,怎麼說也是美好的期待,所以,幾人都被引得哈哈大笑起來,卻無一人反駁,究竟是不是真的。
卻聽呂律接着開玩笑地說道:“你們不信就問問清子,他今天也聽到了。”
“我沒注意啊!”陳秀清被問得莫名其妙。
呂律笑着問道:“你咋能沒注意呢,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聽到這樣的叫聲:燕子……燕子……”
“棒槌鳥會這麼叫?”陳秀清有些懵。
“方言!”幾人配合默契,異口同聲地說道,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陳秀清這才反應過來:“你們拿我開玩笑呢!”
呂律長長呼了口氣:“倒也不是開玩笑,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棒槌。”
這話有些意味深長。
人蔘之所以叫棒槌,不僅僅是老輩人在當初悄摸着越過清王朝修築的幾百公里柳條邊牆進入長白山採挖人蔘,在官府前矇混過關的說辭,也是希望自己挖到的棒槌像婦女們錘衣服的棒槌一樣大,更主要的是老輩人向來認爲,貴物賤名。
名字賤,卻往往是最貴重的。
卻聽呂律說道:“進長白山的深山老林採挖棒槌,也有着最佳時間,就如同咱們農民收割莊稼,必須等到籽粒飽滿,糧食成熟的時候一樣。現在就是採挖棒槌的最好時節,參籽完全轉紅,最是顯眼,也是最吸引棒槌鳥和各種小動物來採食的時候。
這個時候還有籽種撒下,一代接一代,開春就採挖,那纔是趕盡殺絕。
有棒槌鳥的地方,是一個標誌,但也並不是說沒有棒槌鳥的地方就沒棒槌。盲目地追着這聲音去找,也不是事兒,棒槌鳥可是長翅膀會飛的。
事實上,棒槌鳥究竟是什麼鳥,很多世世代代在長白山擡棒槌的人,對棒槌鳥都只聞其聲,不見其形,有人說是布穀鳥,有人說是大山雀,有人說是夜貓子,說法衆多,但其實也不用管那麼多,相信我就行了。
上次蔣大爺是指給我看過的,等遇到了,我指給你們看。”
幾人微微點了點頭,一幫子人中,就呂律得了蔣澤偉真傳,不聽他的還能聽誰的。
但誰也不會張口多問什麼,他們都清楚,各行業有各行業的秘密,不然誰都能當把頭了。
越是兄弟,越該如此。
第二天早上,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呂律第一個鑽出窩棚,仔細聽着林間的動靜,還真聽到了棒槌鳥的叫聲,就在東邊,而且叫聲經久不變,他一下子確定了自己今天要找的方向。
“不是要聽棒槌鳥的叫聲嗎?”
呂律衝着帳篷裡說了一聲。
帳篷裡一陣忙亂,幾人睡眼惺忪地走出帳篷,都側耳聽着,臉色都變得欣喜。
呂律笑了笑,大聲喊道:“端鍋,拿飯!”
這是棒槌窩棚的行話,端鍋就是做飯,拿飯就是吃飯。
幾人沒有喧譁,沒有雜亂,各自提鞋,打綁腿,然後到小溪裡洗漱,開始攏火做飯。
呂律則提了半自動,喚來追風,幾條狗子也立馬跟上,交代幾人注意安全後,騎着追風,準備先往二鍋盔山,三鍋盔山山頂上去看看。
既然到了這地方,就順便把最可能出現棒槌的地方都好好找找,下一次,不知道啥時候纔來了,那麼多地方,有得輪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