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潮義的事,還是我來處理吧。”
李閻喝空了一壺酒,滿臉通紅。他心裡忽然想到,從茱蒂到十夫人,自己好像滑落進某條深淵一去不復返了。
十夫人聞聽,不置可否:“隨你,對了,你在海上遭遇的那位天母使者,我倒是很想見一見。”
“額,這女人來歷奇特,說話也不好聽,不要見了。”
“哦?她說起過我,她都說我些什麼。”
“瘋言亂語,你真要聽?”
“一定要聽。”
“……”
“他說你,心腸狠毒。”李閻把毛巾扔進臉盆:“而且是個妒婦。”
十夫人聽完,埋頭臉色陰晴不定,好一會兒才哼了一聲。
“南洋海域上下幾百年,無論天上聖母,保生大帝,還是扣冰闢支古佛。沿海神蹟早已泯滅,這女人來歷不明,你要小心她。”
李閻看的分明,最早她提起丹孃的時候,臉上和顏悅色,語氣也平穩,可卻透着一股涼颼颼的殺氣,可等自己的話說完,十夫人語氣中的那股子涼氣,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放心,我會的。”
李閻點點頭,十夫人的臉色突然蒼白起來,袖子掩着下巴大口咳出黏糊糊的血片。
李閻急忙站起來倒上一壺熱水,用毛巾擦拭她的領口。
“天保,我啊……”十夫人慘笑道:“恐怕會死得很難看。”
李閻不禁默然,他對十夫人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面,和茱蒂不同,李閻對她沒什麼感情基礎,十夫人對自己的依戀,只是來自天保仔,加上這個女人手段涼薄,李閻提防得緊。
可另一方面,這個女人的確是全心全意地爲自己着想,人非草木,李閻不能不動容。
“你,什麼樣子,都好看。”
李閻停頓着說。
十娘笑得歡快,可左手的手指卻陷進李閻的肉裡。
“以後,你找女人,我攔不住你,你這個年歲,日後兒女不會少,可你,一定要好好對待秀兒。”
“我答應你。”李閻正色道。
“那便好,那便好。”
或許是虛弱的緣故,李閻從十夫人的臉上看到了幾分小女兒態的脆弱。
“天保,陪我呆一宿。”
“好,好。”
李閻寬慰着。
……
半個月以來,南洋本就詭異混亂的局勢,像是爆裂的旋渦,局勢越發緊張起來。
嘉慶十四年五月四日,爲應付新任總督,做出一副強軍姿態,廣州水師襲擊大嶼山。
以虎門水師提督卓虎興爲指揮,香山,順德,新會,大鵬,赤溪,清遠,廣海,永靖,南澳鎮等協同,近萬人的官軍船隊打了紅旗幫一個措手不及,雖無斬獲,卻毀了紅旗幫不少船隻。
另,紅旗幫首領十夫人小腹中槍。
五月六日凌晨,十夫人的義子兼情人,紅旗幫二把交椅天保仔,喪心病狂偷襲兩廣,用計詐開水閘,避開大股水軍,以少量精銳破開虎門,殺死水師提督卓虎興,帶回其頭顱掛在大嶼山哨塔之上,氣焰之囂張駭人聽聞。朝野震動。
五月七日,天母過海。同日,被葡萄牙人租賃的媽閣島(澳門)上空,一張女人面孔覆蓋全島足足二十四個小時,伴隨陣陣笙簧和七彩霞光。
五月八日,東印度公司十二艘炮船壓入安南沿海,聖喬治十字旗飄揚,安南與不列顛之間大戰一觸即發。
五月九日,廣州將軍福臨宣稱,新任兩廣總督林元撫患上重病,不見外人。同日,紅旗幫首領十夫人病故,三旗幫主弔唁被天保仔當場扣押的消息不脛而走。
除卻黃旗幫徐龍司一方默不作聲,三旗組成臨時同盟,聲稱討伐大嶼山,口信傳出去第二天,言之鑿鑿的藍旗幫二把交椅遇刺,三旗相互指責,臨時聯盟不攻自破。
五月十日,十夫人發喪之日。
儘管比外界以爲的晚死了兩天,可十夫人的確還是死了,她是死在李閻懷裡的,死狀極慘,李閻嚴令禁止有人接近十夫人遺體,並親自爲其整理妝容,併入殮棺槨。
大嶼山上白幡掛了九天。起靈之時,紅旗幫上下悲聲一片,潮義率全體高裡鬼在十夫人墓前磕頭一百。李閻牽着哭啞嗓子的小秀兒,站在一旁。
十夫人生前曾說,抽出其屍體脊骨泡血飲下,能拿她一半厭勝術。李閻恍若不知,將十夫人屍骨棺槨埋在大嶼山西面,紅木棉樹林之間。
厭後,南洋最大海盜勢力五旗聯盟的的盟主,也是唯一一個女人。
無論是少年得太平文疏奇遇,如今安南的大都護,妖賊章何,還是背後操縱廣東十三牙行,白銀成山,富可敵國的大老闆蔡牽,以及林阿金,郭婆,這些南洋豪傑,都被十夫人穩穩壓制了一頭。
可今天,十夫人的死訊傳遍南洋。
……
“除了這個,如今也到了開海的時候,打上個月底,堂口兄弟就嚷嚷着該做局了,一直耽擱。以前這事是潮義管,可是現在。”
堂口裡管錢糧的鐘瘸子把大嶼山這幾個月的事一樁樁地朝李閻說。
潮義在外面喊了一句,邁步進來,鍾瘸子立馬閉嘴。
“老鍾,我有要緊的事和天保哥說。要不你迴避一下。”
鍾瘸子沒理會,而是看向李閻。
李閻擡了下頭:“以前是潮義管,以後也給他管,正好他在,一會你把東西給他看。先回避一下吧。”
鍾瘸子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天保哥。我不知道夫人生前和你說了沒有,她留給我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潮義把完好的火漆信封遞給李閻。
李閻一把接過,隨手就把信扔進了火盆裡。呼的一下,那信封就燃燒起來。
“天保哥,你~”
潮義臉上有驚色。
“我跟十孃的關係你也清楚,上面是些私密情話,沒什麼用。”李閻的臉色火紅:“潮義哥比我年長,以前我也說過,你叫我天保就行。”
潮義腦子有些亂,下意識不想露出太多情緒:“那,天保,沒別的事,我先出去了。”
“潮義哥,”
李閻一邊研究海圖,一邊說道:“十娘是以前虧欠你,叫你以後,活得痛快一點。”
潮義低頭咬着舌頭,半天才咧開嘴:“這話,可不像夫人的風格,倒像是天保你編出來寬慰我的。”
“像麼?哈哈~”
李閻擡頭,潮義也在笑。兩個人眼光一碰即收,臉上的笑容酣暢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