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趕了幾天的路,李閻和查小刀沒有感覺,曹永昌卻有些吃不住了。
真不是小孩嬌貴,是查李二位爺不當人。
大雪封山,他們還要趕車,一直封山,一直趕車。
更邪門地是,這幾天的路上,堪稱虎熊踞路,飛雪殺人。
深山老林中罕見的野獸,讓三人遇了個遍。
單是六百多斤的野豬就碰上兩頭,都急哄哄地衝撞馬車,讓查小刀撂倒,因爲獵物太沉,查小刀只切了兩大塊裡脊上路,冰天雪地連凍也不用凍。
還碰上過一頭三米多的吊睛白額虎,讓曹永昌大開眼界,不過這野獸倒頗有靈性,他跟了馬車幾天,最終還是默默離開。
在這個過程中,雪就沒停過,當初三人順風順水來的路,想走卻是難上加難。
這一路波折,終於讓曹永昌病倒了,別說曹永昌,連僱的那匹馬都凍得皮膚青紫,生了凍瘡。
另一匹飛雷倒是神采奕奕,但它終究不是凡物,不能比較。
李閻本來也是不着急趕路的,見曹永昌受不住,便和查小刀商量,投一家客棧,先歇歇腳。
只是遼東地帶,到底荒涼。不常有開設客棧驛站的大城,三人趕着馬車出了山林,只能就近找到了生煙的村落。想在鄉鎮上借宿一宿。
這個地方叫牛頭欄,幾戶青石瓦房的門前,眼前紅色的燈籠中間掛着一張牌匾,上頭寫着“甄府”二字。瓦片門環都是嶄新的,看這門戶,也是個財主家。
自然是李閻出面,去叫開府門,出來的是個碧綠衣裳,水靈靈丫鬟打扮的女孩。
她瞅見雪天門前立着一個身背劍匣,穿鎖子甲的男人,不禁吃驚地袖子掩住小嘴:“敢,敢問這位大人。您這是?”
李閻和善地笑了笑:“這位娘子請了,我姓李,是大寧衛的將官,奉軍令去江西,途經寶地,想借一間屋炕,升個火爐,避避大雪。這二位與我同行。”
李閻指了指身後馬車上的兩人。
“這,這我做不了主,要去後堂問過夫人。”
“有勞小娘子了。”
李閻往後退了兩步。
那小丫鬟剛關上門,又突然開門一探頭:“小女子鄉村陋婦,見識短淺。大人可有路引或者官府的憑信,能與我拿到後堂給夫人過目,若是保長問起,我們小門小戶,也好應答。”
這丫鬟年紀不大,說話卻頗爲得體。
李閻乾脆拿了打驛站租賃馬匹的單據出來,上面的內容也足以證明自己的官家身份。
那姑娘接過單據,盈盈施了一禮,細腰似迎風擺柳,往內宅走去。
等小姑娘走遠了,曹永昌笑嘻嘻地:“我要是你,便把大門砸開,把鎮撫的腰牌往身上一掛,大喝一句,叫你們牌頭,甲長。保長一齊來見我,那小娘子忒地標誌,過來過來,與某家暖暖被窩!”
他學得還繪聲繪色,一雙眉毛亂舞。
曹永昌早把查李當成了話本故事裡下凡的金甲神人,這一路上,李閻雖然不苟言笑,對他卻極有耐性,一來二去,曹永昌也就放得開了。
“待會兒進屋少說話,別給我找麻煩。”
李閻給曹永昌打了個預防針,不過這小孩也知道分寸,應當不至於亂來。
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兒,這少女返身回來,恭恭敬敬地把單據還給李閻,脆生生地道:“太夫人請三位到外堂一敘。馬交給僕人,牽到後堂去就行了。”
飛雷打了個響鼻,李閻開口道:“小娘子勿走,我這匹黑馬不吃草料,若是有豬羊內臟,不妨倒在食槽裡,金貴是金貴了些,勞煩你們多費心。”
他也大方,塞了一大塊銀子過去。這丫鬟把大塊銀兩攥在手裡,暗暗咋舌,自然滿口答應。
甄府的宅子,有十多間大瓦房,四處貼着年畫,窗沿擺着曬乾的玉米,雞籠犬窩,一派興盛。
三人進了宅子,曹永昌興奮地四處打量,查小刀卻感到一股讓人不太舒服的針刺感。
他一擰眉頭。拿胳膊肘杵李閻:“這地放是不是有問題?”
李閻卻一愣:“應當是沒問題,咱們出發之前,我專門找過去的軍伍弟兄問了路,這裡是該有個牛頭欄的村子。保長姓林,不該是什麼鬼村荒宅的把戲。”
查小刀點點頭:“可我老覺得這宅子讓我有點發毛。”
李閻聽了留了個心眼,他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覺,反倒是覺得這宅子挺閤眼,但是查小刀這麼說了,十有八九是有問題。
自打背了龍虎旗牌在身上,李閻早就做好了這一路多災多難的準備。
老虎豹子,野豬黑熊,最多打打牙祭,倒不礙事,可能讓查小刀覺得不舒服,那必然是鬼怪無疑。
進了內宅,有人奉了熱茶,點了火爐,不多時,有丫鬟攙扶着一位鬚髮皆白,舉止端莊的老夫人走了出來。
寒暄了兩三句,李閻得知,這戶甄家人原本是做官的,甄老爺子最高做到過六科給事中,告老還鄉後,半年便病死了。
甄老爺生前有一子,已經娶妻,在遼東做皮毛生意,家財豐厚,這宅子是二月份新蓋的,在牛頭欄這一帶很是闊氣。四月,甄大官人便出了門做生意,家中剩下老母和妻子,平時有僕壯丫鬟侍奉。
丫鬟上了果點,還有幾大塊熱氣騰騰的薰火腿,幾塊烤得焦黃的豆餅子,曹永昌野氣慣了,當下不見外,拿到嘴裡就吃。
甄老夫人不着痕跡地看了這小孩一眼,話頭一轉:“李大人,老身多句嘴,您是朝廷命官,沿途自有驛站迎送接待,大雪封山能露宿我家,是老身的榮幸,要殺頭肥豬,取幾罈老酒來招待您,更要送些盤纏取用,只是老身總要知道,你是幾品的命官,在哪裡任職,就是日後與他人吹噓,也好有個來由。”
甄老夫人這話軟中帶硬,其實是想讓李閻拿出更詳細的公職證明,畢竟,哪有公務在身的將官連個兵丁都不帶,反而帶個孩子呢?
吃人家嘴軟,李閻只是覺得開始便拿官職壓人太過唐突,眼下甄夫人問起來,他也順水推舟,拿出一塊象牙牌來。
這牙牌浮雕雲紋,正面刻大明大寧都司鎮撫,世襲飛騎尉。背面刻雨字二千五百三十號,調防當駕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的字樣,除了憑牙牌每年可領150兩銀和若干糧食,也是調用大寧衛所兵丁的憑證。
其實除了這個,李閻身上還有那龍虎道士給他的無字鐵牌,能調遣十三省南北撫司衙門的緹騎。
此外還有加印手書一道,由遼東總兵李如梅親手所寫,是遇到特殊情況,拿給各地方府臺官員看的。這兩樣東西都不適合在這個場合拿出來。
甄夫人看過牙牌,神色越發和善起來。她讓丫鬟攙扶站了起來,李閻連忙阻攔。
“大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