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深的快速變臉讓屋子裡的那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完全沒有剎住車，茫然地開口道。
“抱歉抱歉，何老師我向你保證！我下週一定會將這一首作品給背上，絕對可以完美地演奏出你想要的感覺！”
聽到這句話，何深原本落下的火重新冒了起來，他轉頭冷冷地看着屋子的那人, 厲聲道。
“背上就完事了？還有我想要的感覺？你傻了還是我傻了？這個是你的音樂還是我的音樂？你彈琴是爲了我彈得？音樂之中的處理你是一句都不肯提啊，下週我要聽到你音樂之中有處理過的痕跡，還有你必須將那一首作品給背的滾瓜爛熟，聽到沒有？如果我再聽不到你將那一首作品給背下來，你這學期期末考試就等着掛吧！”
“好，好的, 我這就去練習……”
那人的頭重新低下, 這個人如同一蹶不振一般地從屋子裡離去。
何深沒好氣地看着他的背影，對着傅調點了點頭，長長舒了一口氣，讓自己心中的燥鬱散去後，對着傅調笑着開口道。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先進來坐。”
“嗯，沒事……”傅調進入房間，看向剛剛那人離開的方向，不解道：“那人……怎麼了？”
“能怎麼了？不就是很正常的那點事，我讓他這一週的時間將貝多芬田園奏鳴曲第一樂章給背下來罷了，結果一週過去了, 背的七零八落的，懶懶散散, 根本聽不出來任何一點點背過的痕跡, 真的是……這種水平回來還什麼課啊？一週連一套作品的第一樂章都背不下來？我當時上學的時候可是一週的時間背下來一整套作品，他練的個什麼玩意？一點都沒有將自己的心思放在音樂上，他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學音樂的？”
何深對着傅調吐槽道，一點都沒有將傅調當成學生的模樣，反而更像是普通的朋友。
可能這個便是何深的教學方式。
對於那種普通的學生用更加嚴肅的態度去教學, 而對於那些真正厲害的學生，則是用更爲友善的態度去教學。
甚至可能以朋友的姿態去討論問題。
何深坐到琴房裡的軟凳上，略微向後面仰去，手臂搭在椅背上，瞧着二郎腿對着傅調隨口問道。
“哦對了傅調，我差點忘了問你了，話說我給你一直髮消息，你怎麼不回我？”
“沒看到……我的手機沒有設置消息提醒。”
“哦？那麼你怎麼知道我找你的消息的？他們真的找到你了？”
“嗯……剛好我從琴房裡出來，兩人碰了面。”
傅調無奈點頭，將身體側坐在琴凳上，不解地看向何深，好奇地開口問道。
“話說……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我聽他們的口氣，好像很着急的樣子？出了什麼事情嗎？我一直在練琴完全沒有注意。”
“出意外倒是沒有出什麼意外。”
何深隨意地擺手，他轉向放在一邊的小包，將一份厚厚的樂譜從包裹中取出，遞給傅調。
“諾，這個你拿去。”
“這個是……”傅調接過樂譜, 打開看了一眼, 不由得愣住。
Chopin:Piano Concertos No.1 in E Minor
肖邦e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
傅調將手中的樂譜打開, 翻看着其中的內容, 整個人更加的驚奇。
這是一個總譜，是帶有樂隊版本的總譜。
和外面賣的總譜不一樣，這個樂譜上並不是空無一物，而是寫滿了文字。
筆記十分的硬朗，傅調擡頭看向面前正笑眯眯看着他的何深，心中瞬間瞭然。
上面的內容是何深寫的，他分析完了這一首作品的全部內容，將這個樂譜給了他。
只不過傅調並不清楚何深將這一首作品給他，究竟是想做什麼。
“這個……是要做什麼？”
“沒什麼。”何深笑了笑，翹着二郎腿指着傅調手中的作品開口道。
“你也看到了，你手中的作品是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上面的內容是我寫的！厲害不？看到後感覺怎麼樣？”
何深笑眯眯地等待傅調的稱讚，可是等了半天傅調一句話沒有說，只是在那邊看着樂譜，只能尷尬地咳嗽一聲，繼續道。
“算了，我現在比較想要問你一個問題，就是……你的肖邦國際鋼琴比賽決賽的作品決定了嗎？你定好要演奏哪一首作品了嗎？”
“沒……”傅調搖頭：“我連能不能進入第二輪都還不知道，決賽我根本都還沒有想。”
何深愣了一下，表情微變，整個人立刻有點急了：“等等，你說啥？你沒想過第二輪，第三輪，還有決賽的作品？”
“沒啊……我又沒有拿到通知，我爲什麼要準備作品？我現在的任務不是先把自己的肖邦給找到嗎？”傅調不解。
“欸，你這，我這，欸……”
何深欲言又止，他感覺自己的語言邏輯都出現了一點問題，想要起身說什麼，可是想了想，卻最終坐下，嘆氣道。
“不是，傅調，你真的沒有參加過任何的比賽嗎？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雖然你不確定你自己能不能進入後面幾輪，但是比賽還是要準備的，畢竟等真正進入了正賽，你就徹底沒有任何時間去完善你的作品了你知道嗎？時間不等人的！”
說罷，他從包裡又掏了掏，掏出來另外一份作品，也是肖邦協奏曲。
只不過這個是第二鋼琴協奏曲。
“諾，本來想要讓你直接跟着我去練習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的，畢竟這一首作品在比賽之中佔據的優勢更大，不過既然你完全沒有準備，那麼你先看一下第二首作品吧，如果實在喜歡，那麼再說。”
“嗯。”
傅調伸手接過何深手中的作品認真看了起來。
這兩首作品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傅調看了半天，才勉強大概理清一個思路。
雖然第二鋼琴協奏曲名字排在第一之後，但是實際上，這個第二鋼琴協奏曲卻是先完成的，只不過發佈的時間晚了一點，這才成了第二鋼琴協奏曲。
也正因如此，傅調很明顯感受到第二首協奏曲有一種青澀的感覺，還不夠成熟。
而第一鋼琴協奏曲，非常的成熟，音樂之中的感覺很棒！
這種成熟的感覺可以讓傅調的音樂美感在音樂之中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傅調並未糾結許久，將第二協奏曲遞還給了何深。
“還是選第一鋼琴協奏曲吧，我感覺第一鋼琴協奏曲更好聽一點，肖邦在音樂之中的寫作，也是更加的成熟！”
“果然，我就知道我這樣是多此一舉，你肯定會選擇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不過這樣剛好，我給你準備的東西也不用變了。”
何深對着傅調挑了挑眉毛，微微鬆了一口氣，將身體前傾，靠近傅調身邊，笑着開口道。
“傅調，我告訴你一件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就是……我要開音樂會了！何深與肖邦之旅音樂會，在海城，然後走到江州寧城，浙洲行城，去完這兩個地方之後去北州京城，川州都城，中州武城，星州深城，最後回到海城的一個巡迴音樂會！音樂會的主題便是題目上的那個，肖邦之旅。”
“並且還有可能會開一點大師班音樂會，不過這個還沒有決定，如果真的要開大師課的話，你應該是我的教學素材，回頭申請通過了我會把上課的內容發你，你自己看就行，不過這些都不確定，現在的重點是我的音樂會。”
傅調愣了愣，完全沒有想到何深居然要開全國巡迴音樂會。
可是，這個和他有什麼關係？後面可能但不一定存在的大師課勉強能夠掛鉤，這個音樂會……是做什麼用的？
還沒有等傅調問這件事和他有什麼關係的時候，何深對着傅調直接開口道。
“我知道你可能想要問，這件事和你什麼關係，是不是之後的課程會稍微延遲一點，或者換其他的老師來上，我只能告訴你，並不會！因爲我剛剛和學校裡申請了，我打算帶着你，跟着我一起去參加全國的巡迴音樂會！”
傅調完全沒有想到何深居然對着他說這件事，拿着手中的樂譜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什麼？巡迴……音樂會？”
“對，我的個人巡迴音樂會，雖然我每週都會回來給你們上課，不過我最近的時間可能要放在我的個人巡迴音樂會上，準備這一場音樂會如果成功的話，對於我的職稱評比還是比較有幫助的。”
何深重新坐回椅子上，聳了一下肩膀嘆氣道。
“不過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是一想到我開這一場音樂會要付出的錢，我就感覺心疼啊，真的，開音樂會真的就像是用錢去換職稱似的，希望今年的票能夠賣的更多一點，讓我少虧一點。”
“開音樂會……很虧本嗎？”傅調不解，這個已經完全超過了他的理解範圍。
畢竟他之前都是在船上彈琴，雖然工資不高，但是最起碼是賺錢的。
何深則是無比無奈。
“如果是官方邀請的音樂會，我應該不會虧錢，甚至還能賺錢，畢竟他們邀請我過去開音樂會，肯定是要給我錢的，但是我現在這個不一樣，我這個音樂會算是半官方半私人的音樂會，官方爲了推廣古典音樂，我這邊遞交過去一個企劃書後，那邊經過商討，同意不收我場地費，然後還有宣傳以及門票他們那邊也會給一點補助。”
“然後我這邊所需要支付的，便是……樂隊的錢，這個樂隊是我自己花錢去請人家過來的，不過我直接和當地的樂團商量，因此價格可以減免，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基本上也都是找最便宜的方法去搞。”
“東拼西湊搞在一起，勉強做出來這樣的一個全國巡迴音樂會，回頭如果你覺得比較小也別說出來，最起碼這個確實是一個花了大價錢去搞出來的巡迴音樂會。”
說到這個地方，何深的表情更加無奈。
如果是在外人面前，他可能會打腫臉充一下胖子，說自己多厲害多厲害。
但是傅調不一樣，傅調他是準備帶過去陪着他一起巡迴演出的，這個時候根本沒有必要打腫臉充胖子，人家傅調回頭肯定會看到具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
因此不如直接和傅調說。
不過何深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隱瞞。
那就是……他真正意義上虧了多少。
要知道古典音樂實際上市場並不大，只有最頂級的那些音樂家才能夠吃到一點點福利，其他人連喝湯都做不到。
舉個例子，日不落帝國國家歌劇院（ENO）他們賣票，如果一張門票他們賣50英鎊的話，那麼他們一張門票便會直接虧損100鎊以上。
他們是不靠賣唱片還有買票存活的，他們基本上全部都是靠着政府去養，還有一些企業，文化機構去支持，才能夠繼續活下去。
就比如說一些慈善機構也喜歡向這些地方去捐錢，甚至直接收購一個劇院。
畢竟……穩定虧損的機構現在還有幾個呢？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虧，其中還有很多人是能夠實現共贏的。
就比如說柏林的柏林愛樂這些地方，他們作爲全世界最頂級的十個樂團，他們用自己的場地去賣票，基本上很快就能夠賣光，他們甚至能夠自己賣票就能保持收支平衡。
而請郎良月這類的大咖，甚至還能賺錢。
要知道郎良月在柏林森林音樂廳裡面開的音樂會，幾萬人的場子都是直接坐滿的！
一張門票幾十到一百多，單純賣票就能賣近百萬歐，這個還是一場。
他本人是直接一場音樂會收款幾萬歐元，全球一下巡迴就巡迴幾十近百場，他甚至不需要去娛樂圈撈錢，在古典音樂那邊每年就有千萬級別的軟妹幣收入。
這個級別的收入，是其他鋼琴家想都不敢想的收入，甚至可以說完全打破了古典音樂上收入的上限。
不過不管怎麼說，傅調以及何深兩個人都不算有錢，都不是那種家裡錢多到用不完，去學習音樂的那種人。
傅調是音樂生裡面偏窮的那一批，不然他也不可能住到距離華沙市中心那麼遠的地方去睡覺。
何深比傅調稍微好一點，不過他有錢也不是家裡有錢，而是他成功拿下一些比較大的獎項後，在全國範圍內屬於比較知名的鋼琴家後，才勉強有了點錢。
一些機構會邀請他去開一些講座之類的，邀請的時候會給他發一點錢。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一些想要考入海城音樂學院的學生，他們跟着何深上課也會給何深很高的價格。
可惜何深並不是鋼琴系的系主任，如果他是鋼琴繫系主任的話，那麼他的收入將會更高。
就比如說這些上課的價格，可能完全不是何深現在的一小時八百，而是一小時兩千起步！
何深自己在那邊算着自己音樂會的錢，不由得一陣肉疼。
他感覺自己這一次的巡迴音樂會，可能能夠將自己一年的上課錢全部給耗費掉。
開音樂會……真的是頭疼啊！
不過……
何深看向面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傅調，心中的肉疼便消散很多。
不管怎麼說，他開音樂會除了打算提升一下自己的背景之外，其實還有一點就是想要帶一下何深。
他找的樂團雖然花的錢並不多，但是那些樂團基本上全部都是超越性價比的存在，他用自己的人情和樂團的團長交流，這才用最低的成本拿下那些樂團。
根據他的觀察，何深他的協奏曲應該是沒有練過，或者說應該沒有和樂隊合奏過。
剛好藉着這個機會讓傅調鍛鍊一下。
雖然不知道傅調能不能進入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最後一輪，但是……能夠鍛鍊總歸是好的。
傅調現在正如同吸水的海綿一般，瘋狂地汲取各個地方關於肖邦的知識。
在最近的課程之中，他能夠很明顯地聽到傅調的演奏之中，那種肖邦的感覺正在增強。
既然如此，那麼就再給傅調加一把火，讓他跟着自己去深入肖邦的協奏曲之中，感受團隊合作之中的肖邦！
何深起身，笑着拍了拍傅調的肩膀，將門打開。
“好了，我找你就是爲了和你說這件事，我的音樂會在下週五，你過幾天跟着我一起去海城和音交響樂團一下吧，我們去排練。”
“嗯，好！”
傅調點頭，跟着何深的步伐起身。
在屋子外已經又有一人在門口等着，何深沒有開門他一直不敢進去。
而何深原本輕鬆的表情此時此刻又變得嚴肅，他看着面前的學生，只是輕微地用下巴點了一下琴房。
“進去吧！”
“好，好的……”
學生灰溜溜的弓着腰進了琴房，而傅調何深二人則是站在走廊上。
傅調擡手看了一眼時間：“那麼何老師，我先去練習了？”
“好的，加油！我給你的樂譜別忘記看，上面的東西，雖然你不一定能夠用上，但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對你應該有好處。”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