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黃歆，首席
黃歆很不相信公平，因爲她經歷了太多的不公平。
從進入音樂學院附小的時候，就開始有人給輔導老師塞錢，用一般的水平擠入音樂學院附小。
經歷樂團選拔的時候，老師並不會完全按照學生的水平去選人，經常會讓一些他熟悉的人，或者他比較喜歡的學生來當樂器的首席。
明明那羣人演奏的水平那麼差，專業也很一般，出去比賽的成績都沒有自己好。
可是他們就是能在學校內獲得很多的關注，在學校內的分數超過她，更受老師喜歡。
她不知道爲什麼。
她一開始的時候還一直以爲是自己的專業水平不夠好，沒有辦法給老師爭光導致的，因此她每天除了正常的上學之外，就是將她的時間完全放在琴房裡泡着，一天到晚都在練習着自己的主專業，期待有一天老師也能誇獎她一句。
不，不僅僅只是老師的誇獎。
她甚至還期待着有一天老師能主動說，黃歆的大號水平很厲害，要比現在的首席要厲害的多，所以我們讓黃歆來擔任大號首席吧~
不過，她等了數年，一直沒有等到。
直到她在國內的一些比賽上獲了獎，比學校裡那位大號首席成績要好後，她都沒有等到老師的那句話。
因此，她在某次排練的時候，在所有人的面前徑直走到舞臺前，對着老師說道。
“老師，我覺得大號首席的專業水平不如我，所以，我想要擔任大號首席，甚至是低音首席！”
全場寂靜，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在那個時候說話。
包括那位大號首席。
雖然在場的都是小學生，但是小學生並不意味着一點觀察能力都沒有。
他們也在相互之間討論，說誰誰誰和學校裡的某某老師有關係，誰誰誰的家裡親戚是學校的教導主任，又或者是大學部的校長之類。
當然，這些消息並不準確，更多的是從他們的父母口中聽到的，然後加以自己的理解，在同學之間傳播。
而他們這個學生樂團的各個首席的背景，便是他們小學生之中最爲耳熟能詳八卦的。
【想要首席，你家裡必須得要和學校裡有關係，或者找你的父母去討好學生樂團的輔導老師。】
這句話甚至成了真理名言。
結果黃歆並沒有遵守這樣的真理名言，還直接走到老師的面前要首席位置。
黃歆她瘋了嗎？
這個是當時絕大多數學生心中所想的。
偶爾還有幾個則是看熱鬧，等着黃歆被老師批評。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老師並沒有批評黃歆。
她只是略微有些驚訝地看着黃歆，然後笑着道。
“好呀，那麼你就和現在的大號首席比一比，就比你們這一首交響曲的大號部分誰演奏的好，好不好？誰演奏的好，誰就當大號首席！”
“嗯！好的！一言爲定！”
黃歆當時格外激動地對着老師說到。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這個卻是她心中陰影的開始。
和她想的沒有任何區別，大號首席的專業水平實力不如她，她成功擊敗了當時的大號首席。
幾乎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到出來，她的實力要比那位大號首席要強上太多太多了。
如果按照實力來選擇的話，大家一定會選擇她。
只是……
有時候，實力並不是全部。
黃歆在看到幾乎所有人都投了原本大號首席一票的時候，她突然明白了這句話。
她也不知道自己輸在了哪裡。
明明不管論演奏水平實力，還是細節處理，又或者對作品的熟練度，那個大號首席都不如她。
可是爲什麼，在場的就是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投她一票？全都去投那個菜到不行的大號首席？
她不解地質問在場的同學，可惜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和她的眼神對視。
他們只是默默地將他們的視線移開，看向自己面前的樂譜，一言不發。
就在黃歆以爲自己要失敗的時候，一切卻又峰迴路轉，那位大號首席卻突然對着她道。
“不用了，我認輸，大號首席的位置歸你了。”
說罷，那位大號首席將他的位置讓開，示意黃歆坐到他的位置上去。
而黃歆也沒有多想，原本都快哭的臉上頓時洋溢起笑容，樂呵呵地坐到了大號首席的位置上，然後對着其他首席笑着打招呼。
然而，她怎麼想都想不通，爲什麼自己坐在首席的位置上，卻是自己噩夢的開始？
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校裡的朋友開始莫名其妙疏遠她，不敢和她玩。
還有一些人開始在背後說她的閒話，說她背後去找了哪位老師賣屁股才換到了這個位置，說她被學校某個老師包養了之類。
小學生之間的惡意永遠比很多人想的，要更爲直接，惡毒。
她不懂，明明是自己努力拿過來的首席位置，爲什麼不僅沒有享受到首席的榮光，反而受到了那麼多人的質疑，排擠，反對，甚至是人身攻擊和謠言。
她不懂，她也不想懂，她只是感覺很累。
她去找父母，找老師，都沒有什麼用。
明明老師都批評了那羣人，讓他們不要講閒話，甚至罰他們寫保證書都沒有用！
無盡的惡意向着她用來，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她在堅持了三週首席的位置後，便放棄了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想法。
她將位置還給了之前的那位首席，繼續坐在樂團的角落裡，看着那些首席發光發熱。
演出結束後，她就一個人回到琴房裡練習。
自己練自己的，提升自己的專業實力總沒有錯。
然而，她發現隨着她距離首席的那個是非場越來越遠後，原本那些排擠她的人，反而逐漸放棄了排擠，甚至連閒言碎語都少了許多，她就徹底明白。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想要拿到首席的位置並不一定需要夠硬的專業實力。
有時候用盤外招也是同樣可以的。
例如，以退爲進。
她看着那些圍繞在現任首席身邊的那些人，其中很多人都是在背後說她壞話的那羣人後，她的心越來越涼。
因此，她開始學會了藏拙，不與其他人爭鋒，不去和別人進行利益爭奪。
除了正常升學考試的時候展現出全部的實力，讓自己穩定通過考試外，她不願意在任何時候展現出自己的實力來。
反正沒有區別，自己不可能因爲更強的實力拿到更多的優待，那麼努力做什麼呢？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那些有身份，有背景，以及有手段的人的。
自己就算實力超過他們，又有什麼用呢？
就這樣，她平靜地度過了她在音樂學院初中部，高中部的日常。
除了學號特別靠前外，她沒有展露過任何匹配學號的實力。
畢竟，小學時候的事情給她的陰影太大，她很難相信努力會有好結果。
直到進入大學後。
大一大二，因爲她表現出來的實力太弱了一些，並沒有被選入學校樂團。
對此，她樂的輕鬆，用着她初高中六年打磨的人際交往能力，處理着周圍的一切事務，讓自己變得不那麼顯眼，變得平庸。
沒有任何人看出她的實力，大家都喜歡和善解人意但是成績一般的她做朋友。
除了，蘇玥。
蘇玥從過來的第一天就聽出了她的實力，然後找了上來，要她暴露她的全部實力。
她拒絕了。
她沒有辦法理解蘇玥這樣的人，究竟是怎麼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的。
自顧自地演奏着音樂，不管周圍人怎麼看，怎麼說。
想要什麼就一定要拿到什麼。
不喜歡什麼也能快速與那個東西切割。
就如同武俠小說裡面的女俠一樣，來去如風，不在乎身邊的萬物。
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
她真的不會被同班同學造黃謠嗎？不會被人孤立嗎？她真的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嗎？ 她看着蘇玥，滿是疑惑。
而蘇玥看着她，也同樣如此。
不過兩人並沒有就這樣斷絕關係。
相比較其他的舍友，兩人的關係要更好一些。
隨着時間的推進，蘇玥除了正常的交流外，也會和她說一些出國比賽的事情，以及碰到的一些煩心瑣事。
蘇玥並不像是她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冷冰冰，她其實也和其他的女生一樣，喜歡毛茸茸可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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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她就有收藏一些單簧管擬人的周邊。
她其實也頭疼自己的社交能力是不是太差了，總感覺沒有人敢接近她，她感覺自己其實挺平和的，沒有那麼咄咄逼人。
嗯，這最後一句話是蘇玥自己評價她自己的，黃歆對此不做評價，只是微笑着聽她聊天。
直到差不多去年，蘇玥拿到世界冠軍後，她的狀態突然發生了變化。
蘇玥在回來後第一件事並不是和她炫耀自己又拿了一個獎項，而是說她在學校裡聽到了一個很有趣的樂團，說這個樂團的指揮很有意思，首席也很有意思，她對這個樂團有點感興趣，想要加入他們，不知道他們缺不缺單簧管首席。
黃歆雖然有點驚訝蘇玥居然會想要加入交響樂團，但是小時候的陰影太大了一些，再加上她大一的時候交響樂團落選，她並沒有怎麼在意。
只是覺得這是蘇玥腦袋一熱想到的事情，說不定過幾天她就忘了。
然而她怎麼都沒有想到，蘇玥在回宿舍住的時候，說起學校樂團的次數越來越多，並且經常和她說起樂團裡的一些趣事。
例如陳秋指揮看上去很溫和，實際上特別霸道，經常欺負秦弦首席，感覺像是在PUA似的，不過他的音樂很有意思，張力很大，聽上去總感覺會翻車，可是陳秋就是能控制的不翻車，超級厲害！
秦弦首席明明那麼大一個男的，水平實力也很強，在A級世界小提琴大賽裡就算沒有冠軍，也能有個前五前三的樣子，甚至運氣好能和她扳扳手腕，卻不知道爲啥內斂的那麼厲害，感覺特別內向，好怪。
她沒有想到居然在這個地方碰到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愛哭鬼艾鼓了，每次看到他就會想起艾鼓小時候被他媽打的樣子，然後一邊哭一邊敲鼓，哭聲比打鼓聲都要大，吵的她晚上練琴的時候都有些頭疼。
還有其他很多人。
蘇玥經常和她說這個，讓她也不由得對陳秋產生了好奇，最終在陳秋新生招聘的時候，用大三的身份混了起來，坐在角落裡看蘇玥發揮，然後看樂團裡蘇玥和她說的那些人。
陳秋，秦弦，趙錫，艾鼓，芮佳……
確實正如同蘇玥說的那樣，這個樂團很有意思。
她從他們的音樂之中完全聽不到任何齷齪的交易。
大家都是向着一個目標衝鋒，大家的目標都是拿下九校聯賽的冠軍，演奏出他們自己的音樂！
說實在的，她感覺這個樂團真的非常棒！
可惜，小時候的陰影有點大，她還是不太敢表現出自我的全部實力，直到被陳秋髮現她隱藏實力，都在顧左右而言她。
她是真的不敢，她怕又出現小時候的那一幕。
她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後果。
所以，她並沒有當場答應陳秋的提議，而是回到了屋子裡。
在屋子裡她想了許多，一直到她看見蘇玥的牀位後，她才下定了決心。
蘇玥都能單純依靠實力拿到樂團裡的重要位置，爲什麼她不行？
她和蘇玥之間的差距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
並且，現在是大學了，現在不是小學。
大學生沒有小學生那麼閒，也不會那麼熱衷於造黃謠，也應該不會那麼喜歡拉幫結派吧？
所以，自己完全可以試一試！
黃歆就這麼想着，拿着陳秋給她的紙，來到了音樂廳門口，找到了陳秋，與現任樂團首席進行對決。
陳秋安排的很好，一切都顯得那麼公平。
而自己也吹出了一次讓自己滿意的大號。
只是她沒有想到。
這一次的大號首席和她小時候的大號首席說出了一樣的話。
他直接認輸，表示自己要退出競爭，將大號首席的位置讓給她。
那麼後面會發生什麼？
黃歆不敢想。
只是小學時候的陰影逐漸涌了上來。
“所以，又會是這樣嗎？”
黃歆自言自語道。
她擡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身體的顫抖給壓制後，對着陳秋以及準備離開的大號首席爽朗笑道。
“首席，你就當我開個玩笑唄，別那麼當真啊，我……”
“投票還沒有結束，先彆着急投降。”
黃歆的話還沒有說完，陳秋便打斷道。
他叫住準備離開的原大號首席，然後轉身看向樂團內衆人，緩緩開口道。
“現在，我們將進行首席的投票，願意選擇一號錄音的請舉手！”
大號首席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其他首席。
衆人相互看了一眼彼此，臉上很是猶豫。
按照他們和大號首席的關係，他們是真的很想要在這個時候舉手，支持大號首席繼續擔任首席的位置。
可是……
理智告訴他們，二號演奏的更好。
相比較大號首席，黃歆更能帶動樂團往上再進一步。
而他們是要爲了友情放棄樂團呢？還是要爲了樂團放棄友情？
他們之間的視線交錯，逐漸明白了大家的想法。
沒有任何人舉手。
陳秋對此沒有感覺到意外。
只有大號首席一臉無奈地搖頭，嘆氣道：“不是，陳秋指揮，你就不能放我體面的下場嗎？真的非要把我拉起來鞭屍唄？”
“不是爲了鞭屍你，是爲了公平。”陳秋看向身後的大號首席，格外認真地開口道，“我不在意結果，但是我必須要這個首席是我們樂團選出來的，而不是讓出來的！這個是我們樂團發展的根本，伱記得我當時是怎麼選首席的嗎？”
“記得，我記得好像是你隨便聽了幾個人演出後，就點了他們擔任首席。”大號首席點頭道，“可是這也和競爭扯不上關係吧？”
“不，那是你忘了，因爲陳秋指揮在後面補充說了一句。”
沒有等陳秋開口，秦弦便起身，反駁了大號首席的話。
他走到大號首席身前，對着他緩緩道，“任何人如果覺得不服氣，隨時都可以申請挑戰！”
大號首席語塞，隨後無奈地點頭道：“好吧，我知道了，那麼陳秋指揮，你能稍微快一點嗎？就只是換個首席，又不是把我踢出樂團，別搞這麼沉重。”
“嗯，我知道。”
陳秋微笑着對着他點頭。
陳秋將他的視線瞥了一眼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黃歆，隨後重新看向樂團諸位首席，對着衆人再次高聲道。
“現在，願意支持二號錄音的，請舉手！”
秦弦舉起了他的手。
趙錫沒有任何猶豫地跟在後面。
艾鼓無所謂地聳肩後，同樣舉起了手。
隨後是芮佳，徐書文，樂府……
在場所有人，都在此時舉起了他們的手。
大號首席猶豫片刻後，也同樣訕笑着舉起了自己的手，宛如給自己挽尊一般。
看着衆人如此，陳秋笑了起來，同樣舉起自己的手，隨後轉頭看向低着頭的黃歆，將那舉起的手遞到她的面前，溫和地笑着道。
“恭喜你，黃歆首席，全票通過首席審覈，接下來，樂團的大號，就拜託你了！”
黃歆呆立在原處，看着陳秋遞過來的手，不知道爲何，小時候的陰影在陳秋魅力的照射下，消散的無影無蹤。
她突然知道爲什麼蘇玥經常和她討論學校樂團了。
這個樂團，真的是是一個很有魅力的樂團啊！
黃歆擡起頭，忍住眼睛中的酸澀，然後伸出手，與陳秋的手掌相握，咧嘴笑着道。
“嗯，好的！那麼之後就拜託了！”
“陳秋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