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最後一課
數日後。
海城音樂學院外宿舍。
微風吹過窗紗，捲起一陣漣漪。
秦弦躺在牀上，看着頭頂的天花板，目光有些呆滯。
前幾日結束的海城內大比，因爲需要二次統計，以及公證認證的原因，結果並沒有出來。
但是在音樂結束後的那一瞬間，全場轟鳴的掌聲，以及叫好聲，讓他有些迷茫。
特別是身邊的那些人緊緊地圍着自己，不停地拉扯着他，說他演奏的好，說他做的好，甚至給他擁抱。
就連一直對他比較冷漠的陳秋，居然都在遠處，給他緩緩地鼓掌，似乎在讚歎他的表現。
如此熱烈的場面，讓他的大腦一瞬間炸了。
他連自己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當自己清醒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了宿舍裡的大牀上。
之前的海城內大比就好像只是一場夢一般。
而夢中自己的演奏，似乎只是發泄自己心中的情緒。
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空洞以及虛幻？
學校裡的論壇上似乎沒有出現關於二團海城大比的消息，只是有幾個二團的成員說自己得到了全場的歡呼，隨後被一團的某些人冷嘲熱諷了幾句，便吵了起來，隨後便被版主給禁言。
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人討論關於海城大比的消息。
畢竟現在官方的通報還沒有出來，再加上學校裡除了他們沒人去現場看比賽。
雖然很多人知道二團風採奪目，可依舊無法爲二團發聲。
這一切這讓秦弦更感覺這個是一場夢，自己在離開海音前的最後一場夢。
而接下來，他就要接受現實了。
海音管絃系的期末考試要來了，他所準備的最後一首作品，也將出線在所有人面前。
而這一首作品，他沒有任何的把握，畢竟沒有和陳秋有過任何的合作。
在海城大比結束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陳秋的身邊，想要說關於海城大比的事情。
然而陳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他演奏的不錯，讓他期末考試的時候，也同樣這樣演奏就行，不要太過於擔心。
說罷，便離開了音樂廳。
如此交涉自然而然給不了秦弦任何的信心，但卻無可奈何。
因此他只能自己坐在寢室裡以及琴房裡沒事就練習。
練習了不知道多少遍，即便對於這一首作品瞭如指掌，比命運還要熟悉，也沒有多少的信心。
不過……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起身下牀，來到了自己的位置邊，找到了那本樂譜。
他的表情格外糾結，看了一眼邊上的小提琴，輕輕嘆了一聲，將樂譜放到了一邊。
算了，他還是不想練習。
陳秋不和他合奏，他也不知道自己練的，究竟是對是錯。
更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演奏，是否能讓陳秋滿意。
與其繼續這樣練習，不如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帶走的，有什麼可以送人的。
畢竟準備走了，自己要提前收拾，儘可能不落下任何的雜物。
他坐在椅子上，一點一點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他翻到了入學通知書，翻到了入學時候學校送的明信片，翻到了一些講座的通行證，還翻到了很多和那些頂級大佬的合照。
當時的他，剛剛入學時候的他，似乎格外自信，對外來充滿希望。
究竟是什麼讓他不喜歡古典音樂了呢？
他不知道，也忘了，就好像在這樣不停的排練練習下，就突然沒有了興趣。
秦弦想了想，將這些照片以及講座通行證收了起來，放到了自己的書包裡，隨後看向放在邊上書架上，厚厚一大迭的樂譜，目光之中略微帶着一些驚訝。
這些……
是他這兩年練的樂譜嗎？
自己……有練了這麼多樂譜嗎？
他粗略看了一遍，此時此刻自己面前有差不多近百本樂譜。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作曲家的書籍，一些行業大佬寫的回憶錄。
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堆積在他的面前，甚至比高中時候堵在桌子前用來遮擋老師視線的書堆都還要多。
這些樂譜……
秦弦伸手摸向樂譜的書脊，目光之中帶着迷茫。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些樂譜……好像都是老師要求他去練習的。
自己居然聽老師的話，練了這麼多嗎？
他記得自己老師在剛剛開學的時候和自己說的話。
說他是海城入學考第一名，他的天賦是所有學生中最優秀的，所以他必須接受嚴格的專業訓練。
其中第一項，便是練習更多的作品，比所有人都要多，比所有人都要快。
時間就是金錢，如果他能夠在一天的時間內就按照要求演奏出相對應的作品，那麼他自然而然就比那些兩天練出，三天練出的人，更有優勢。
甚至，在別人要求你演奏某首作品的第一時間，你就能將這首作品拿出來，滿足對方的需求。
那麼你未來也能在職業圈裡面混的更開一些。
所以他必須要快，要比其他人更快！
他按照老師的要求做了。
他從小就是一個很聽話的人，也很喜歡順從其他人。
所以他聽着老師的要求，去儘可能地練更多的作品。
練習，練習，以及更多的練習。
忘記一切自己喜歡音樂的理由，只爲了做到更快！
用命去練習！
用努力去打敗那些比自己更有天賦的大佬！
努力！努力！更加努力！
只是可惜，這些練習並沒有帶來更好的成績……
它換來的，只有老師更深的指責，他人眼中越來越深的墮落，以及父母的失望。
哦對，還有陳秋……
自己最後一個鋼琴合奏的拒絕。
面對這些樂譜，他不由得無奈笑了一聲，搖搖頭，將這些樂譜上的灰塵拂去，整齊擺在書架上，然後在上面寫下了一個便籤。
【隨意取用】
看着這個便籤，他不由得滿意地笑了起來。
雖然自己之後可能不會繼續從事音樂行業了，但是自己買的樂譜未來還能造福新的音樂家，派上他們的用場，而不是和自己一樣變成一位廢物。
這種感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確實很有成就感。
真的有點可惜，他明明記得自己小時候確實是很喜歡音樂的，可是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喜歡音樂的呢？
什麼時候，自己開始覺得古典音樂無聊，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呢？
甚至自己考入音樂學院的時候，都明明很高興，甚至很激動啊？
爲什麼自己就逐漸開始不喜歡了呢？
他一時間有點記不清了。
不過這個並不重要，畢竟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演奏完這最後一首作品，自己就可以準備離開海音了。
回到自己的老家，隨便找一份工作，安安穩穩地過上一輩子。
至於小提琴？
那當成自己的愛好吧……
雖然自己可能不會喜歡它了。
他搖搖頭，起身，繼續收拾着其他的東西。
直到屋門被打開，一聲低沉的聲音從他的背後響起。
“準備走了？離開二團，離開海音？不繼續學習音樂了？” 秦弦往自己身後看去，發現是自己的舍友回來了。
趙錫，海城音樂學院學生樂團一團的首席。
在陳秋父母出事之前，便已經考入海城和聲交響樂團，作爲實習演奏員進行排練，只等畢業，畢業後就可以直接入職。
後面因爲海城和聲交響樂團解散，他重新回到了學校樂團，在一團裡擔任首席。
即便後續沒有特別的成績，但是他在一團的地位卻越來越高。
根據秦弦所知，趙錫基本上已經算得上是一團的核心人物。
在宿舍的四人裡都排得上號。
嗯……
準確講，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三人都有成績。
在他寢室內的四人其實都是學習小提琴的，畢竟大家都是管絃系的，成績都很靠前，這也讓他們的學號比較接近。
秦弦是當年第一，趙錫是當年第三，寢室裡還有兩人，一個是第二，一個是第四。
第四現在是學生樂團一團的第二小提琴首席，原本是第一首席來着，後面趙錫來了，他就直接去到了第二小提那邊擔任首席。
沒辦法，實力上的硬差距，沒辦法彌補。
第二則是全國開始跑演出，很少會出現在學校裡，最近聽說已經和學校裡商量好，準備去歐洲那邊留學，然後參加梅紐因國際小提琴大賽。
因此，雖然在同一個宿舍內，可大家基本上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會在一起，平常白天的時候很少碰面。
甚至有些人會徹夜不會，出州，乃至於出國去參加比賽，巡演。
總而而言，大家的感情並不密切。
特別是在秦弦的成績一落千丈，一直沒有什麼機會參加學校的活動，大家怎麼都聊不到一起去後，在宿舍內便形成了一個隱蔽的圈子。
秦弦便是被排除在圈子外的那人。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在他收拾行李的時候，趙錫突然回到了宿舍，他不由得尷尬一笑，略顯沮喪地指着身邊的文件對着趙錫開口道。
“咳咳，好巧啊，伱也現在回來了？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我記得你們一團最近不是比較忙來着，因爲要準備九校聯賽，海城交響廣播樂團的那位指揮好像特別重視……”
“我們達到了指揮的目標，然後那位指揮沒有提前準備新的作品，所以就提前放了。”
趙錫將自己的小提琴小心地收拾好後，便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看向秦弦，隨意笑着道。
“最近你們二團的動靜比較大，根據學校那邊的消息，你們拿下全國大賽入場券沒有問題，因此學校那邊開始商量要不要給你們二團增加資金，這讓那個老頭感受到了壓力，再加上上一次九校的比賽，我們學校沒有比過央中音樂學院，讓學校領導丟了人，因此便開始給我們上壓力了。”
“啊，這樣啊，那麼還真的，嗯……”
秦弦勉強笑了笑，剛準備說還趙錫他們還蠻辛苦的。
但是突然想到，讓趙錫辛苦的就是他現在所在的二團，一時間思路有點短路，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好。
趙錫則是沒有多想，他看了一眼被秦弦收拾好的樂譜，挑了挑眉毛，問道。
“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你想退學這件事，不過因爲比較忙，一直沒有空問你，你……這些樂譜不打算要了？”
“啊？”秦弦隨着趙錫的視線看向自己身後的樂譜，看着上面被自己寫下的便利貼，不由得無奈一笑，咧嘴道。
“額……你喜歡嗎？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就拿過去，我後面應該是用不到了，畢竟我也準備退學，後面應該不會繼續拉小提琴了。”
“不會拉小提嗎？嗯……大概吧。”
趙錫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只是起身來到了秦弦手邊的樂譜前，隨便翻閱了幾眼。
上面每一頁都有標記很多很多的細節，每一頁似乎都浸含着秦弦對於音樂的思考。
就他剛剛看到的那些細節，很多都是自己都不會去思考的。
而這些細節，秦弦會思考的很細很細。
不過……
隨着前面幾本翻完後，後面的一些樂譜就顯得空白了許多。
雖然每一處細節依舊是那麼細，但是被標記出來的內容則是少了許多。
這種在小提琴上不停前進的人，他會放棄小提琴。
說真的，趙錫他不相信。
趙錫看着面前的樂譜，眼睛微微眯起，隨後看向秦弦，對着他開口問道。
“爲什麼呢？爲什麼會想着離開？”
“沒啥，就是感覺對於古典音樂沒啥意思了。”
秦弦摸了摸腦袋。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似乎和陳秋也說過同樣的一句話。
“古典音樂，一點意思沒有。”
而陳秋給自己的回覆是……
“古典音樂，真的很有意思！”
兩人的觀點截然相反，反應在他們的音樂表現上，也是同樣如此。
秦弦看着自己手邊的那些樂譜，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由得嘆氣道。
“其實之前很早的時候，我也忘記是多久之前了，我那個時候覺得古典音樂蠻有意思的，我很喜歡古典音樂，怎麼研究也研究不夠，總感覺可以將音樂演奏的更漂亮，更令人着迷。
但是我忘了什麼時候，古典音樂就成爲我的負擔，讓我沒有辦法喜歡起來，甚至成爲了我的噩夢，我每天睡覺前都在想，我今天還有多少的作品沒有做完，我如果這樣上課表演我是不是要被罵了……”
他說到這邊，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隨後搖搖頭，將這樣負面情緒丟到一邊，看向趙錫，對着他勉強笑道。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全部帶走？”
“嗯，可以，多謝了。”
趙錫點頭，伸手將秦弦的所有樂譜全部都拿了過來，往自己的書櫃裡面隨便一丟。
“既然你說給我，那麼就歸我了，不過如果你要的話，那麼後面我再給你，就當先全借給我。”
“……？”
不是，你還真拿啊？
秦弦看着被丟入書櫃中的樂譜，心中突然變得空落落的，不過他依舊強顏歡笑，點頭道。
“行，我剛好準備處理，既然你全要了，那麼剛好，就歸你了。”
“……”
趙錫擡頭看了一眼秦弦，視線與他交錯，眼睛微微眯起。
“怎麼了？”秦弦不解地看向趙錫，“還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有。”
趙錫將視線收回，微微搖頭。
他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邊上，隨意地坐下，對着秦弦問道。
“二團呢？二團退了？你們二團我記得成績不是很好來着？並且我還記得有人說過，你之前的演奏，幾乎拯救了整個二團？”
“成績不太清楚，不過退樂團是肯定的，至於拯救樂團，這個就是以訛傳訛了。”
秦弦嘆了一口氣：“我準備退學了，也不會繼續拉小提琴了，後面肯定也沒辦法繼續呆在二團，除非我在二團裡面擔任整理樂譜的工作人員，不過我感覺沒有必要。”
趙錫的臉色沒有變化，對着秦弦問道：“那麼你這次小提琴期末怎麼辦？還考嗎？”
“嗯，考是肯定考的，畢竟什麼事情都要有始有終嘛。”
秦弦點了點頭，隨後將自己的視線看向窗外，輕聲道：“不過我也不確定能考成什麼樣，感覺可能這個終，不會是一個善終，令人蠻遺憾的。”
趙錫看着秦弦，似乎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但是最終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而秦弦也在這時將視線轉回，兩人的視線交錯。
“額，有什麼問題嗎？”
看着秦弦充斥着喪氣的表情，趙錫微微搖頭，開口問道：“那麼你選的曲目是什麼？”
“門德爾鬆e小調協奏曲唄，就是四大協奏曲那一首。”
“嗯，我知道，那麼伴奏呢？你選擇的伴奏是誰？何深？傅調？”
“沒有啊，傅調他都已經去了波蘭了，聽說肖邦國際鋼琴比賽預選賽要開了，而何深老師最近也不怎麼接伴奏，他最近一直在帶學生來着。”
秦弦將視線轉回，看向身後的趙錫，對着他無奈道。
“我的鋼琴伴奏，是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