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陸的眼光來看,上一代的靈劍長老們很有些問題。
從那個管理培訓生計劃上就可見端倪——難得一個積貧積弱的門派能在某一個時點上,聚集到這麼多驚才絕豔的弟子,換成其他門派細心呵護還來不及,偏偏他們就有膽量將弟子們全數丟到荒蠻之地去經受生死考驗,將拔苗助長美化成玉不琢不成器……說好聽了這是雄心壯志,魄力十足。說難聽了,這根本是草菅人命。
當然,考慮到王陸本人在發展智教時也動用了乾元燃血功這等大殺器,對於草菅人命這一點,他也就不予置評了。但毫無疑問,在這一代靈劍長老眼裡,弟子的性命並沒有被放到第一位,與之相比振興門派纔是真正的核心要務。
振興門派當然是好事,站在管理者的角度,只要權衡好利弊,付出一定代價來換取門派的成功也無可厚非。至於管理培訓生計劃的失敗,其實也不能怪長老們戰略失誤——又有誰能料到,幾千上萬年來都平靜無事的荒蠻之地中會突然多出一個來自未知世界的大魔王?
但是,此時此刻,見識了靈劍長老們那飛蛾撲火的補天缺,以及最後一刻那大靈劍派永垂不朽的豪言壯語,王陸對他們的看法就徹底明確下來。
這羣傢伙已經不單單是有問題,根本已是有病。或許是他們生長的年代,恰好是靈劍派生存壓力最重,處境最爲艱難的時候,所以他們對振興門派的執着已經到了怨念的地步。做事不計代價,不計後果,而且完全缺乏遠見。
首先是對荒蠻之地的異變隱瞞不報,長老們顯然是不願讓萬仙盟得知,靈劍派的管理培訓生計劃釋放出了一頭魔界的兇獸,打算以一己之力先扛下來。等到發現對手實力遠超想象,帶來的危機也不是蒼溪州一州之地能承擔的下來時,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至於犧牲全體長老性命來補天缺,看似悲壯,實則無謀——在危機尚未完全度過的時候,他們死光了,誰給歐陽商等弟子遮風避雨?難道指望他們自生自滅麼?最後那句永垂不朽更不像人話,門派是因人而存在,人都死光了,留下虛名又有何用?
不過無論如何,人都死了,鞭屍無益。活着的人只要考慮活下來的事情就夠了。比如現在的歐陽商等人,就要考慮如何在暴怒的魔王手下生存下去。
並不是沒有機會。
靈劍派長老團隊全軍覆沒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人得知——好歹也是萬仙盟五絕之一,高層集體消失是瞞不住的,更何況留守門派的弟子們也沒有收到隱瞞消息的命令。
一旦外界得知消息,自然就會有外援前來,這個過程不會太久,最長不過幾個月,一年。
但對於絕境求生的黃金一代來說,多一天都是巨大的折磨。
天之痕已消,域外妖魔不復出現,甚至黑潮都被打散,但荒蠻之地的魔族仍在肆虐,而被青龍重創後的魔王固然力量大減,面對一羣弟子輩修士仍有壓倒性優勢。更何況魔王本就對黃金一代有着異乎尋常的執着。
對於一個志願打開異界通道入侵九州大陸的魔頭來說,既然不能完成最大的目標,那麼他能做的就是儘可能誅殺九州英才,以削弱九州的實力。在這樣的局勢下,黃金一代傷亡慘重。
慘重到了王陸甚至難以直視的地步!
穿越線上,因爲王陸在沙漠的活躍,直接就斷絕了魔王以黑潮打開天之痕的大計,使得故事直接進入第二階段。後來王陸又由以三年時間奮發圖強與魔王拼了個同歸於盡,雖然犧牲了自己,卻保留下了其他大部分人,一切都顯得十分順利。百年前的慘劇只是一個沉重的故事,並沒有直觀的認識。
現在,有了。
真實歷史線上,歐陽商等人並沒能及時在沙漠中阻止魔王的甦醒,他們甚至沒有完全意識到沙漠中隱藏的危機,放任十年時間溜走,於是魔王徹底復甦,一場惡鬥之後,魔狼芬里爾被殺,絕望中只保留下來一個微不足道的火種,並給魔王留下了終生無法恢復的傷勢。
而後魔王吸收了芬里爾的龐大魔力,配合黑潮撕裂蒼穹,打開通道。期間歐陽商等人試圖百般阻止卻毫無作用。想要傳訊回山門,迴歸之路也被封鎖。幸好靈劍長老中有擅長卜算的,察覺到了異常後率衆前來,纔沒使得一切都不可挽回。
但黃金一代卻已經不可挽回。
——
北山山谷,兩名身穿靈劍派服飾的少女正在山谷中謹慎前進,她們衣衫襤褸,形貌狼狽,但目光堅毅,如同百練之鋼。
那是荷玥和青霜,荷玥走在前,正全神貫注地觀察着一棵參天古樹,伸手撫摸着粗糲的樹幹,半晌後緊皺起眉頭,輕聲對身旁人說道。
“三天前留在這裡的標記完全消失了……魔族來過這裡,咱們必須要轉移陣地了。”
荷玥身後,一位身材修長,眉目略顯稚嫩的少女驚訝道:“又要轉移?不要吧,咱們好不容易纔找到一條破碎靈脈,勉強可以修煉的呀。”
“青霜你夠了!是修行重要還是命重要?!”荷玥眉毛一擡,就讓名爲青霜的少女閉上嘴巴。
下一刻,荷玥忽然渾身一顫,臉上升起不自然地酡紅色,然後一口鮮血止不住地噴了出來。
“師姐!?”
“樹上有毒,我一時不慎着了道……”荷玥勉強說完,右手臂已經如燃着的蠟燭一般融化了下去。
荷玥顯然對這一幕已不再陌生了,她慘然一笑,將手搭在青霜肩膀上,玉府金丹猛烈旋轉,本命真氣源源不斷地輸送了出去。
“我把一切都交給你……去找到大師兄,然後活下來,連帶我的份一起。”
青霜強忍淚水,堅強地點了點頭,並運轉金丹,將荷玥的真氣接受下來。
兩人的動作看起來就如同經歷過多次演練一般熟練。片刻後,荷玥已被赤血毒化爲一灘污血,青霜跪倒在地,無聲地痛哭。
但只過了片刻功夫,青霜就擦乾了眼淚,站起身來。
——
一片碎石崗上,劉三刀渾身浴血,在他身前魔族的屍體堆成了小山,但更多的魔族卻義無反顧地洶涌上來。那些魔族並非王族,而是一些炮灰級的僕族,實力弱小,卻勝在數量衆多。
劉三刀強弩之末,劍圍不多時就被突破,那些獸型的魔族紛紛撲上前去撕咬他的身體。
“哈哈,魔崽子們想吃老子,老子今天讓你們吃個痛快!”
說完,金丹自爆,爆裂的劍氣橫掃四方,成百上千的魔族被攪成肉醬,而劉三刀本人也是屍骨無存。
而在劉三刀死後,一口小小的飛劍,承載着一枚飄搖閃爍的光球,搖搖晃晃向某處去了。
——
這是一條深邃的地下洞窟,三名靈劍弟子守在洞口,腳踩三才劍陣,奮力抵擋着洞外上千名魔族的圍攻。
沒過多久,三人便感到法力枯竭難以爲繼,其中爲首的一人咬了咬牙道。
“王陳野,謝明弦,你們先走!”
“……明白了。”
而後,三人手掌輕輕碰觸,爲首的那人掌心中吐出一顆光球,而後他咧嘴一笑。
“記得幫我找個靠譜的人。”
“嗯,宋師兄,放心吧。”
在多少次犧牲之後,靈劍弟子對於生離死別已不再陌生,王陳野和謝明弦沒有過多的猶豫,轉身就走。而後宋師兄回過身,玉府金丹轟然破碎,化爲千萬口飛劍噴吐而出,在洞外攪起腥風血雨。
——
一片水晶般平靜的湖面旁,謝明弦攙扶着王陳野緩步行走,一邊走一邊藉着水面反射的月華治療傷勢,只是沒過多久王陳野就搖了搖頭。
“……謝師弟,我看我是不行了,別再浪費精力替我療傷了。”
“不行!你救我那麼多次,我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你死!?”
“就當是我的贖罪吧……若非我和張勝,又豈會有後面這些事?你們根本是被我們連累的……當然,我比張勝那小子還是好點,他也太不地道,爲了一個女人壞了大事。算了,師兄老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就說些好聽的吧。明弦,你一定要活下去。”
說着,他伸出手,按在謝明弦的胸口。
“明弦,有些話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想說……”
“嗯,我聽着呢。”
“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女朋友,其實是有原因的。”
“……”
“哈哈,看把你嚇得,喏,宋師兄的遺物,哦,還有我的,就都交給你了。”
說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暖流涌入胸口玉府,謝明弦張了張嘴,語音顫抖:“你打算交給誰?”
“還剩下誰呢?”王陳野目光暗淡,“大家都死的差不多了啊……對了,交給小舞吧。大師兄一向對她寵愛有加。”
“王舞?可是她……”
“大師兄那麼中意她,肯定有理由吧,我們就相信大師兄吧。”
“……嗯。”
——
“……最後,就只剩下我們這麼些人了嗎?”
歐陽商慘笑。
“張勝,風吟,劉顯,方鶴,周明,陸離,觀海,王舞……就只有你們幾個了。”
“不過,也足夠了。”
“接下來我要做一件事,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們先答應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