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低沉的呼吸回蕩不歇,燃燒的金明油燈不知何時於激盪的氣流中黯滅。
筋骨交擊出龍虎之鳴,血液奔涌現拍岸之聲。
狹小的靜室中彷彿趴伏着一頭上古大妖,僅僅呼吸便引得燭臺搖晃,燈油潑灑。
然作爲一切事件的中心,樑渠只覺周身滾燙,虛妄的火焰自腑臟生出,似要由內而外的將他徹底焚燒成灰燼。
這不是錯覺!
內視己身。
樑渠能清晰感知到自己體溫在不斷攀升。
血液奔涌如岩漿,全身皮膜殷紅如血,寸寸鼓脹,一副初次突破皮關的駭人景象!
“哈!”
張嘴吐氣。
枯焦味瀰漫。
樑渠頭腦低沉,本能的嘔吐感令他咽喉不斷吞嚥。
自昨日中午起,他沒吃過一頓飯。
寶魚消化一空變成精純氣血,反胃間只剩下胃酸翻涌,漫進嘴中化作酸澀。
身體在自救。
皮肉骨血腑,三田,三關,三竅,一切早已開發完畢,圓融如意。
渾身血氣,精氣壯大到難以提升的飽滿程度,如同一個蓄滿水的大池。
以至寶魚消化帶來的恐怖血氣反覆沖刷,卻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容納,來把血氣緩慢釋放,化作養分。
眼下再不快速吸收血氣,等待樑渠幾乎只有兩條路。
要麼把氣血全部釋放出去,化作虛無!
要麼硬生生承受其爆發,憋出內傷!
然而前路未絕!
前赴後繼的先人早已於非左即右的爲難中,開闢出一條繼續向前的通天大道。
凝脈搭橋!
凝練內息,聚爲脈絡,再合脈成橋,自成內景天地,繼續挖掘潛能,衝破人體桎梏!
人爲開闢出新的蓄水池!
故樑渠體內情況糟糕,心中卻無太多驚慌。
預料之中。
一切正常。
當下唯一要做的是凝結氣血,聚現出《萬勝抱元》三十六條脈絡中的第一條關鍵大脈——衝脈!
夫衝脈者,五臟六腑之海。
衝脈貫通全身,能一舉聯結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足三個竅穴,形成共鳴,完成蛻變。
成爲身體氣血中樞,以調節周身氣血,蘊養四肢百骸,貯精藏氣!
樑渠沉下心神,默唸功法口訣。
不僅不釋放血氣,反閉合全身毛孔,鎖住全身氣血。
此行爲極其兇險。
倘若體魄差上幾絲,凝脈失敗,反噬之下,不死也要重傷!
但樑渠渾身體魄早已如銅澆鐵鑄,無法撼動。
澤狨帶來的龍筋虎骨不談,自身亦修煉有《降龍伏虎金剛功》,持龍虎金身,于丹田處凝聚出一尊模糊的小金人。
同一境界下,肉身強橫到沒有道理!
“聚氣,搭脈!”
靜室內風起雲涌。
西廂房陽光普照。
老和尚破天荒的沒有給疤臉江獺講經,端坐桌後,默默轉動念珠。
疤臉江獺有樣學樣,不知從哪串來一串菩提子,握在爪中,跟隨老和尚一同盤珠子。
獨後面的小江獺不知鬧出什麼矛盾,互相撕咬得一嘴褐毛,嘟嘟囔囔的在打架。
“奔流聒地響,平野到天荒。一如既往啊。”
老和尚收好念珠,唸誦一句。
四竅者世所罕見,聞所未聞。
突破狼煙,哪怕練就二座真罡,亦不是多麼稀奇的事。
水到渠成罷。
打架的小江獺以爲老和尚在說自己,稍稍鬆嘴,見老和尚沒看自己。
四爪並用!
低低的嘶吼中,斷毛飛舞。
日光南移。
在血氣進一步橫衝直撞,傷害身體之前,樑渠意志牽引,終是無形之中化有形,扭轉血氣成爲絲絲縷縷的銀白細線。
來了!
樑渠按捺住喜悅,下探意志,與那銀白絲線相連,利用心法口訣,徐徐引動絲線,聚集於上丹田之處。
漫長努力下,無數絲線匯聚,絞合成一團,緩緩煉化成一滴滴精華,自上丹田一路下沉至中丹田,最終落入下丹田。
精華所過之處,淌出一道淡淡白痕。
如此往復。
白痕愈發清晰,隱隱散發銀色光芒。
有了前路,血氣精華的流動越發順暢,越來越多橫衝直撞的血氣被帶動吸引,匯聚於此。
靜室內澎湃熱浪逐漸消退,腫脹的皮肉如泄氣的氣球,重新貼合。
樑渠緊皺的眉頭得以平復。
白痕引動氣血,意味着衝脈雛形已現,最危險的一關已過,換言之,準狼煙高手!
然而整個破境纔剛剛開始。
聚脈是爲破境基礎。
凝脈後,方立真罡!
聚出衝脈雛形,樑渠一刻不敢停歇,引動體內殘餘氣血,按《青龍殺經》凝練真罡方式運氣,並於腦海之中觀想出蒼青大龍!
體外。
筋骨齊鳴,皮肉碰撞。
粘稠的赤紅氣浪包裹全身,道道罡氣如流光浮動。
初時雜亂無章,卻隱隱間朝一霸氣形體逐漸靠攏,分外攝人。
罡氣一詞,本意爲剛勁,浩然之氣,後化入進武道,用以形容奔馬六竅後形成的獨特氣機,強橫特質。
持此氣機,武師用凡兵亦能削鐵如泥,斬金斷玉,飛花摘葉皆可傷人!
若於靈兵,更是如虎添翼!
放眼天下之大,無論去往何處,皆會有立足之地。
而真罡,比之罡氣更進一步,不僅無堅不摧,更有護體神效!
狼煙武師,不論身處哪地縣域,乃至是部分州府,皆稱得上是高手。
那沙河幫幫主程崇,憑一己之力,一雙肉手,用再普通不過的猛虎真罡,即可打得幫中一衆高層擡不起頭。
而太清龍罡脫胎於《青龍殺經》。
不談殺伐效果如何,僅憑天人大宗師得到後,亦靠此武學參悟出一門真術級槍法,就比之那普普通通的猛虎真罡,高明到不知哪裡去!
連楊東雄看後,亦言自己手上所有凝練真罡之法,皆不如《青龍殺經》!
一門完整且極爲強橫的真罡修持之法!
“太清龍罡,至剛至大。”
樑渠放空心神,全身心的投入觀想。
靜室內罡氣流竄變化,錯亂中閃現的形體,愈發清晰。
血氣亦於衝脈牽引中徐徐蛻變。
無知無覺。
……
……
春風拂過新芽。
萬物生機勃發,帶有植物清新味的空氣流動,令人胃口大開。
“吃飯吃飯!”
範興來興沖沖跑進竈房,捲起袖子往碗裡添飯。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十二三歲,正長身體,早飯吃過沒兩個時辰,範興來已經像頭剛從冬眠中甦醒的餓熊。
“東家,大師全沒來呢。”
“沒事張嬸,水哥說了,最近兩天有要緊事,不出來吃飯,大師也說不餓,我一早去喊過了。”
張嬸哦上一聲。
武師的事她不懂,反正東家說啥就是啥。
範興來抄起筷子扒飯,肥瘦相間的紅燒肉吃得滿嘴流油。
暢快享受中。
咚咚咚!
大門扣響。
“誰啊,吃飯時候上門。”
範興來抹掉油,嘴上抱怨,雙腿一點不慢。
“李大人?”
大門外,李壽福手捏冊頁,氣喘吁吁:“興來?樑大人在家嗎?有要緊事,快去通報一聲。”
“大人閉關呢,說沒要緊事不要打擾他,咦?”
說着,範興來輕咦一聲。
現在好像就是要緊事?
李壽福眉頭緊鎖,他沒想到樑渠會在這個時候閉關。
香邑縣來活了!
樑渠反覆叮囑,香邑縣有事第一時間告知,卻沒說是否重要到閉關也要進去的程度。
以樑渠年紀,閉關必然是有重大突破!
到底要不要進去?
“李大人今個忙嗎?不忙先進來吃飯吧,吃好飯等一等,我家大人昨晚就沒出來,應該快了吧?”
範興來見李壽福猶豫不決,提出建議。
“這……”
李壽福張張嘴,恰逢此刻,庭院中一股青光迸現,似水氤氳。
其後現悠然長吟,嘯聲激盪,如困龍昇天,籠罩住整個三進院。
範興來後撤一步,沙塵迷眼,他低下頭,詫異發現所有灰塵貼地飄轉,往外流動擴散,層層盪漾,神異非凡!
真快出來了?
李壽福心中一凜。
思索間,一隻個頭極大的江獺從院子旁邊跑出,身上揣着一塊木板,一番張望,江獺四肢着地跑到兩人跟前,放下木板,用一塊黑木炭寫寫畫畫,舉到李壽福面前。
上邊歪歪扭扭寫有三個大字。
“了一卞。”
李壽福和江獺大眼瞪小眼,良久方明白過來三字含義。
等一下!
早聽聞樑渠訓練有一羣江獺會開大船,沒想當真如此神異。
會寫字!
“看來出關不遠,既然如此,先吃飯。”
……
狹小的密室內狂風驟起,青光如水光涌動,層層交織,隱隱形成一盤身青龍,流轉着危險強橫的氣息。
青光蔓延在骨骼之上,更是金玉交鳴,不斷強化周身!
真罡入體,精氣滿溢!
太清龍罡初顯!
存神基礎在先,又有數月研學,與宗師神韻溝通。
樑渠稱得上鋪墊已久,一切水到渠成!
至此,尋常破境當已徹底完成,只需後續穩固,真罡自會越發清晰,反哺肉身。
但樑渠要得更多!
凝練出太清龍罡,遠非極限!
讓獺獺開出去留住李壽福。
樑渠溝通澤鼎,念頭轉動。
整四萬八千點水澤精華化作一道藍色洪流,匯入己身。
如此龐大的數量,前所未有。
不消片刻,密室內再現一白猿虛影!
丈高大猿透照萬物,氣照方圓。
周身凜冽的白色毛髮隨風流動,威武不凡。
此白猿非是真罡,乃樑渠一次性融入大量水澤精華後方能顯現的澤狨虛影。
亦是樑渠準備的又一真罡!
一時間,密室中同時擠有兩道巨獸身影!
不待樑渠觀想凝練,聚出白猿真罡。
異變陡生!
虛影中的白猿忽地仰天咆哮,竟如活過來一般,雙臂揮舞,一把握住蒼青大龍!
變化之快令樑渠始料未及,但他未有擔憂。
體內氣血流轉,罡風流動再度變化,依然朝預想中凝聚真罡的方向前進!
第二真罡在自發生成!
“竟會有如此變化!”
樑渠思索之餘。
讓白猿掐住的蒼青大龍不甘示弱,扭動身形,纏絞住白猿,寸寸迫擠,凌厲的罡氣肆虐。
白猿盛怒暴錘,雙拳猶如星辰墜地,排空氣浪。
青白光影交錯。
兩頭巨獸於狹小的空間中展開原始搏殺,山崩海嘯。
兇猛狂暴。
霸道至極!
然而伴隨融合度的不斷上漲,澤狨身影越發凝實,散發出的氣勢逐漸蓋過青龍,硬是於捆縛中一點點將大龍撐開!
此消彼長,青光節節收斂。
青龍徹底陷入被動。
終在融合度上漲到七成之際,白光暴漲,溢滿整個靜室。
太清龍罡哀嚎一聲,潰散出大量罡氣,任由白猿拉扯,踩踏於腳下。
白猿得勝仰天咆哮,聲浪涌動如海潮。
大猿乘龍!
樑渠心神下沉,身後罡氣穩中有序,流動間匯成全新罡象。
精氣再度暴漲,反哺肉身!
強大!
前所未有的強大!
兩大真罡。
成了!
真正的狼煙高手!
待反哺蛻變徹底完成,打一隻手的程崇都不是問題!
不過……
“猶有餘力?”
樑渠目光閃爍。
真罡自成,設想中的心神俱疲完全不存在,甚至於消化水澤精華的緣故,體內血氣在進一步增長!
可凝聚第三真罡又不太可能,真罡凝聚難度呈指數上升。
兩道真罡已經驚爲天人,第三道不切實際。
樑渠觀摩大猿乘龍罡象,閉目思索,一個大膽的想法油然而生。
與此同時。
【澤狨澤靈融合六成,天賦技能水縱躍更易爲水行。】
【澤狨澤靈融合七成……】
【澤狨澤靈融合九……】
伴隨澤狨徹底融合。
原本常青色的澤狨二字徹底易爲深青色,深邃無比。
【完全融合澤狨,領悟天賦技能——化靈】
【澤靈晉升條件:獲五點河流眷顧,完全融合澤靈澤狨(青)。】
……
樑宅外,行人紛紛。
大家各自忙碌,未對樑宅多投一眼。
裡頭的接連異響似乎沒有引起他人注意。
廳堂中,李壽福吃過午飯,撇去茶沫,喝上兩口消去嘴中的油膩,心中亦默默計量着時間,免得錯過休息時辰,落人口舌。
一盞茶後。
李壽福逐漸無聊,跟門檻外的黑狗默默對視。
“嘬嘬嘬。”
窗前閃過人影。
樑渠踏過門檻,進入廳堂。
剎那間。
真好似一座熔爐傾倒!
熊熊血氣翻涌,炙熱的風拔地而起,漫卷廳堂,層層擴散。
使得四周的溫度陡升,料峭春寒一掃而空!
李壽福忙起身作揖,對樑渠身上尚未消散的強悍氣勢心驚不已:“恭喜樑大人武道精進!”
“讓李主簿久等,適才運功,尚不能完全收斂,不知究竟是何要緊事?”
李壽福不敢多言,從袖中取出一份冊頁,恭敬遞上。
“香邑縣,原稱血石縣有急報傳來。”
“香邑縣?”
樑渠神色不動,接過冊頁。
結果不看不知道。
香邑縣的家族,武德竟如此充沛?